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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煜望见他时会笑,目光随着他走,会想依赖他,会想靠近他,也会想站在千千万万人前……保护他。
    他会靠在床头念着嘴里的诗经,会站在他身后帮他梳头,也会愿意为他退让好几次都急红了眼睛。
    周身光华更盛,明亮如白昼,又薄如纱。
    沈怀霜没有感觉到丝毫疼痛,他看到了巨大的莲瓣绽放,云雾缭绕。白云在他面前汇聚出一条蜿蜒曲折的道,弯弯绕绕,如同九曲桥,通往云顶之上。
    在光线尽头,沈怀霜抬起头,金光照在发间,比沐浴在晨光中还要白亮。他看到头顶三花聚集,鸾凤鸣唱,忽然想到,很久之前,天道问过他,论说无情,他从未有过情,又谈何忘情。
    现在他能回答了。
    ——忘情之道,不在于绝情,也不在乎断情。
    ——爱一个人和爱众生也没有任何分别。
    ——可以特别偏爱一个人,喜欢一个人。
    ……
    鸾凤萦绕在他身侧,沈怀霜听到了慈祥温厚的声音,对他道:“怀霜,恭喜,大道有所成。”
    第121章 他的爱如山川日月
    苍老的声音入耳,沈怀霜抬头,凝望着天际,白光在这一刻变得融融。
    沈怀霜又听到系统说:“最终,故事讲到这里就差不多结束了,少年还是那个少年。心魔破除之后,他找到了他的归处,今生以后如他所想,再无不甘、再无艰涩,有的只是朋辈环绕、大道朝天。”
    “他最终找到了自己的救赎。”
    白光浸润在一起,沈怀霜在离去前只能捞起怀里的忘生剑,那一刻他才知道,大道有所成,确实是有所成就,可他真正在乎的早已变成了朝夕相处的人。
    他不后悔飞升,可他后悔没有回答当年在皇城的钟煜。
    他想说他愿意。
    他也想和他有很多个将来。
    钟煜知道他这样离去,是不是也会很在意难过。
    幻境崩塌,爆发出日出般的强光。
    钟煜留在莱阳山庄,一颗心如倒悬着。
    传音镜里消息暴闪,那面镜子就在他的右手边,只要他翻转过来,就能看到镜子里的消息。他忍住喉头的颤抖,隐约觉得事情哪里不对,叫他难安。
    传音镜蓦地颤了下,像有人扯紧嗓子急吼。
    钟煜垂眸看去,抓着左手上的无量剑,指尖触及传音镜,刹那,他收在自己识海里的神识开始剧痛起来。
    钟煜翻转过传音镜,镜子里,张永望面色通红,扯开嗓子喊,他说了什么,钟煜已经快不能分辨,他只看到了崐仑上有巨蛟缠绕着琼玉峰,张开巨嘴。
    天际飘荡了无数白色的身影,灵力暴窜,哪怕只是隔着传音镜,他都能感受到镜子后震荡的灵气。
    “师弟!!”张永望在传音镜中爆吼,“我求你回来,小师叔飞升在即,魔修想吞了整座崐仑。”
    钟煜抽开了沈怀霜的无量剑,化神巅峰的神武入手,长剑如霜雪而制的冰刃,剑气森寒,灵光流转。
    这把剑认主,非剑主而不可驾驭。长剑入手,灵气刹那如钟煜体内的灵流沟通。
    无量剑剑意极其霸道,从来看沈怀霜用它举重若轻,可它早已把他认作了主人。
    钟煜体内又爆开一股灵力,压制住了无量剑锋利的剑气,破空而去,几乎要用全身的灵气去抵挡割面而来的强风。
    张永望还在崐仑的镜子里大喊,忽然面上疾驰过一段强风。
    钟煜持剑浮于上空,天地摇晃,水流声异常响起。疾风掀动身上黑衣,马尾荡漾间,他垂下眸,敛起满目沉色。
    钟煜站在山道上,向下俯瞰,水势盘旋,湍流浑浊的河水形成巨型旋涡,隐见水下起起伏伏。
    众人只听到滔天的蛟咆。
    灵流卷起十丈高的水花,水中通身乌黑的蛟龙现身,瞳孔犹如人一般巨大,竖起眸子。
    钟煜化成一道墨光浮空,如同鹰隼展翅的长尾,长剑落起,狠戾地捅在魔蛟的鳞片上,划下一道狭长的血痕。
    长剑划出数十丈长的破口,鳞片飞起,魔蛟摇晃嘶吼,扭曲着身体,低头张口咬去。
    钟煜抵死顶住了魔蛟的腹部,抽出无量剑,一刀捅进去,乌黑鲜血淋了他满头,他紧咬着牙关,划开伤口,剑身几乎全然捅了进去,手陷在蛟肉中,全然还在向下用力。
    蛟尾缠上他的腰身,紧攀过他的喉头,一瞬发力,如同依附在他骨上,撕裂每一寸。钟煜屏息,身上如落枷锁般剧痛,不肯挥剑自护,掌上爆发出最后一股劲力。
    “咔”的一声,妖丹碎裂。
    钟煜眼角发红,死死提剑:“告诉我,他怎么样了。”
    天光有人影倾压,遥遥呼喊声传来:“钟煜!你脑子没昏,就别硬撑!”
    仙门斩百妖,钟煜年少时曾见过那样的盛况。
    门中人铺天盖地而下,长剑、长刀,兵器琳琅,削铁如泥。沈怀霜站在最前端,无量剑在他手,银光与灵力迸发,剑光下,那个人的眉眼像凝着霜雪,有如渡世间、气吞山河的魄力。
    这一刻,钟煜站在了所有人的最前列,不过是换了一个位置,却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另一片天地,如同看到了他当年第一次驾驭飞剑,别样的意气,金光璀璨。
    蛟眸涣散,身形如黑色巨浪刹那分离,爆出一片黑色的气浪,又如同狂风裹挟住了钟煜。风过时,钟煜却看到了半块碎裂的玉佩。
    清润的玉光消散,玉屑满地——那是他当年留给沈怀霜防身用的玉。
    钟煜头脑内轰然一声,几乎无法思考,竟有了天崩地裂的实感。
    不会的。
    他马上又否定了自己,拼命忍住汹涌的不适。
    他的先生不会出事。
    “钟子渊你不要活命了!”邹然朝钟煜挥去一大滩水,“这蛟血不能沾!”
    钟煜喉头极其难受,后知后觉地呛了口,满嘴锈水味,他抬手避开,开口声音嘶哑:“别管我!我死不了。”
    邹然活活被气到,开口想骂又不能。
    这个人这破釜沉舟的打法,狂起来连自己都伤,只要能达到目的,过程如何他不讲究。
    两人隔了半载再见,又如初见吵吵闹闹,难得他为这人着急,活脱脱像遇到白眼狼。
    钟煜背手抹去嘴角血迹,收起无量剑,像陡然没听到邹然的那句话。
    邹然反推了一把钟煜,气得身体发抖:“你要去找你先生就找啊,谁管你死活,要跳阵法你去跳。”
    说完,他也气到胸口起伏不定,话落却也哽咽了:“崐仑的阵法是他开的,灵核是他碎的!他人如今不在了!”
    狂风渐渐止息,吹动满地狼藉。
    钟煜凝神,聚焦在那一丝飘荡的神识上,好像邹然只是平常地告诉他沈怀霜上山了:“莱阳山庄派人支援,如有需要缺人手的地方,你尽管调人来用。”
    他分明快握不住剑了,手也抖得不行。
    “照看好这里。”钟煜顶着一身湿衣,挥开剑上残血,他凝神追着神识。思念活脱脱剥开一个口子,不断朝外涌现交织的想法。
    其实在他修复沈怀霜神识的那一次之后,他就发现自己脑海里也有了沈怀霜的神识。如今神识没了回应,他还固执地觉得沈怀霜还在幻境里。
    钟煜近乎没有任何情绪地站追到了崐仑仙长聚集之地,阵法几近到了支撑的极点时,白光与灵光环绕,濒临爆破。
    他没听门外掌门到底说了什么,反手持弓,无视赤烈化作黑气萦绕的长刃,破开了幻境中重重的阻隔。
    千万人前,钟煜仍像当年那样,踏足,奋不顾身地落下了即将破裂的幻境。幻境开口如千百道刀刃,刺入侵入者腹部。身后满是聒噪的惊叫声和劝阻声。
    钟煜顾不得腹上疼痛,刺骨的痛钻遍了他四肢百骸。
    他不是沈怀霜,更不是什么圣人。
    大道苍生和眼前人,要他选择,他只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沈怀霜。
    滴答,滴答。
    血红的水悬空,混入金光大阵中。
    阵法天干地支旋转,肆意排布成未明的大阵。崐仑仙门齐聚,又催使灵力,齐力打开了那道即将合上的幻境。
    碎石崩塌,地崩山摇间,钟煜看到了倒在地上的沈怀霜。
    沈怀霜像折下的玉簪花,白衣委地,嘴唇发白如了无生息。天青色发带半垂在他怀里,竟如主人一样,一动不动。他面上带着平静的神情,双手捧在怀中,像是要赴一场答应已久的约。
    血色刺目,钟煜心口刹那空了一拍,他抱沈怀霜入怀,挪动间,沈怀霜指节下垂,叮叮一声,勾玉滚落在了地上,浑身浸染了血色。
    玉上的血汇聚在一起,形成血泊。
    扭曲的水面上,倒映着两个人的影子。
    “先生……”钟煜收着勾玉在心口,勾过沈怀霜的膝盖,揽他在怀,轻而缓慢,好像怕随时把他吵醒了,他从幻境破风而出后,又不要命地用尽自己浑身的灵力,天地间徒留他义无反顾的背影。
    钟煜回到秘境,毫不拖泥带水地抱着沈怀霜入了那片寒池。他半身的衣服浸透,又割断了自己的灵脉,任由灵力不要命似的流淌进去,直到满池莹莹人。他见灵力不够,又割了一道口子。
    躺在水里的人脸上溅满了水渍,水珠顺着脸颊往下落,滑过下颌,落进了池水里。
    沈怀霜长睫合在眼皮上,头靠着池边,如同疲惫许久的人靠着小憩,除了没有呼吸,其余一切都是那么正常。
    钟煜弯腰,池水冷得刺骨,浸湿了整件玄黑色的衣衫,大半个身躯就浸泡在水里,手也颤抖到了极点,他却不觉得冷,指腹从沈怀霜眉骨移动到眼睛,又从眼睛移动到鼻梁,一遍又一遍。
    他埋首在沈怀霜肩上,衣物窸窸窣窣,他想象,他感觉了那件白衣下稳定的脉搏,掌下的温度也是温热的。
    沈怀霜的身形在渐渐封存,钟煜像触碰到水里的影子。
    滴答,他指尖上的水落入池中,涟漪晃动,水中倒影颤抖、被揉皱,又蜷起。
    钟煜又捧起沈怀霜的脸,薄唇覆上了他冰冷的额头,像落下一个临睡前的吻:“我把你带回来了。你……真是,怎么能那么不顾自己呢。”
    钟煜露出淡然的笑,嘴唇却颤抖着,眼角淌下两行泪,划入嘴中。
    喉头齁咸,涩意弥漫。
    他仍然对着身前人在笑,仿佛这个人从来没有睡去。
    “从前,我总觉得你身上背负的事情太多,这一回,你总算可以睡个够了。”钟煜抹去面上泪水,又强撑着笑了下道,“你看,我们也都是写了庚帖的人。我等你醒来以后再骂我,为什么又要用旁门左道的东西。”
    “你不喜欢也好,生气也好。”
    “毕竟我认定你就是一辈子的事。”
    一辈子的事……
    话落,钟煜几乎无法开口,他忍下了心口的剧痛,又缓缓提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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