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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青子负手,缓缓点头,点头之余,面上的笑容愈盛,他安闲自在地压低了声音,倾身道:“有你飞升的一日,就是你我重逢之时。沈怀霜,九州大陆第一剑修,你输在我手里,也不算浪得虚名。你要是听话,你就和我回九州大陆,在魔域里我说不定可以对你好点。”
    沈怀霜只觉得眼前人不可理喻,从前他就不知道为何眼前人对他执念如此之重,但他们的的确确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丹青子知道他过去的玄清门,也知道他在九州大陆的剑尊之名。
    可他们既不相识,也没有任何交集的可能。
    沈怀霜从喉头挤出声音,反问道:“你何来怨念如此之重。”
    丹青子对他笑了笑,指尖绕过他的发丝,又撇下血迹,淡淡道:“你在九州大陆不知道我而已,直到你飞升之后不明下落,我就随着你来了这鬼地方。”
    “这两个世界有个通道,你可能没有发现。”说着,他凑到了沈怀霜耳畔边,那缕清淡的味道若有若无地勾过来,他又笑了笑,“我就把你从这里带回去。还有你身上什么味道?我闻着舒服,往后你也天天给我用。”
    丹青子偏过头,目光长久地落在沈怀霜的面上,手又覆在沈怀霜面上,喉头忽然一动。
    那双手像遮住了什么,挡住了他的心。
    就像他在期许那么久的那样。
    果然六界第一剑修,一剑惊鸿,人如白玉。
    染脏他以后,也一定更生动。
    落在沈怀霜面上的手停了,覆盖在沈怀霜手边。
    沈怀霜敛息,他近乎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朝后靠去。
    “啧。你自己也不是人事不知的人了。”丹青子牵住沈怀霜的手,指尖抚摸着腕上红痕,“想来这身躯一定和你修道一样,定有过人之处,否则怎么会让你身边一个两个徒弟都那么馋。”
    指尖细腻未触摸够,手中蓦地一空。
    腰间佩剑蓦地抽出,丹青子后知后觉沈怀霜差点想杀他,一时未反应过来,面上霎时阴晴不定。他挑了挑眉,打断了握剑的手,怒极反笑,几乎捏碎掌中腕骨:“恼怒什么,是谁不知廉耻地天天和弟子滚在一起,你一声声叫他叫得真是热切啊,沈仙尊,勾栏瓦舍我去过那么多地方,都没听过像你那么能叫的。”
    “子渊。”丹青子学着沈怀霜的口吻道,“你就是这样叫他的?”
    沈怀霜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力气,握过丹青子的手,发了狠地撞在墙上,他抵着墙壁,撞一回不够,又抽出了丹青子的佩剑。一剑抽出,利落地抹在他脖子上。
    “脾气真大。”丹青子化作一团黑雾,他阴测测地笑了两声,继而踩在沈怀霜的腿上,咯地一声,几乎把膝骨踏断。
    沈怀霜腿上有旧伤,这一下痛意突然,他折倒,跪在了地上,接着,脖子上落了只手。
    沈怀霜喉头被他掐紧,唇色发白,面色绷紧,不见恐慌分毫。
    丹青子气愤之余,盯着沈怀霜看了半晌,竟也忘了沈怀霜这么笃定的缘由从何而来。
    他五指用力之余,攀住沈怀霜的臂膀,顶着他在墙上,又掐住了沈怀霜喉头,想从这人身上找出一丝两丝恐慌的痕迹。
    沈怀霜被撞在墙上,他还是那副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挂怀的模样。剑芒在侧,锋利如白霜的刀锋映出他眉眼,眉心下坠。
    他手中没有剑,剑意却合在他手,剑光挥闪,如祭出数百把剑,狂风肆意涌入他的衣袍。
    灵力爆裂的刹那,丹青子偏过头,不可置信一笑:“你就是爆了灵核也要和我一起死?”
    “好,那我陪你一起玩。”
    “你喜欢你徒弟是不是?”
    “我把他叫出来,再给你玩玩。”
    第120章 忘情之道不在于绝情
    重峦叠嶂,风雪飘摇。
    沈怀霜躺在雪地里,望着白雪茫茫的天,雪花落了满睫,剑攥在手里,不知道是天冷,还是血流得差不多了,只觉寒意刺骨,如身至冰窖。
    血流得太多,视线并不清明。
    沈怀霜耳边嗡嗡,只依稀能看清盘旋在天际上的秃鹫。
    旧日的回忆汹涌地袭来,他好像又回到了十六岁那年,他倒在夺舍阵法里,空虚、无力像把他吞没,身上每一块骨头都像被打碎,又刺到了肺腑。
    沈怀霜撑起手中无量剑,几乎不能站立,他浑身颤抖,如同下一刻就要摇摇欲坠。
    白雪落在他睫毛上,倏地融化入眼睫,化成水痕。
    他实在疼极了,喘息间,又握紧了剑,还未支撑起他,腹部又摁过一只手,替他止住血。
    “先生。”入耳的声音熟悉无比,梦境也几乎让沈怀霜沉浸其中,他偏过头,对上了少年黑沉的眸子。
    少年还是那个旧样子,他眉宇开阔英朗,眸子里满是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色,在他望向他时,那股沉郁之色搅动了起来,眼底时时刻刻都有光。可他看到手上的血,一颦眉,也紧张起来。
    “先生,我带你起来。”说着少年的嘴唇发着抖,冷着脸,执拗地把他背起来,血水也渐渐染湿了他的发带,“你忍一忍,我们很快就回崐仑。”
    沈怀霜嘴角勾起,血迹徐徐流向下颌,唤了一声:“……子、渊。”
    “你别乱动了。”少年抱着他在怀里,他靠在沈怀霜脖颈上,泪水浸染了长袍,凉意汇聚在沈怀霜肩上。
    沈怀霜像是陷入了短暂的怔愣,随后,抬起手,反抱住了身前人,开口时分明疼得不行,他却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解释道:“我、没事。”
    “你还笑!我带你回崐仑,你路上不许睡!和我讲点话,说什么都可以!”少年又斥道。
    沈怀霜稳稳地被他扶了起来,他落在了一个人的背上,感觉到身下人跑了起来,越跑越快。他像是躺在了四平八稳的乌篷船上,晃晃悠悠地看见了漫川江河。
    沈怀霜的意识开始游离,他伏在背上,又攥着衣袖,深深提了口气,断断续续回答道:“好、累,我好、想睡一会儿。”
    “不许睡!”少年斥责了一声,越跑越快。发带被他扬了起来,猎猎作响。
    “……”沈怀霜又抱了抱身前人,提了口气,缓缓离开身下人的背。
    剑意汹涌如海浪。
    剑起,沈怀霜抽了少年腰上的平生剑,忽然利落插入他的腹中。
    血水混着热气,滴滴答答,落入白雪中,血迹凝固如暗红的梅。
    一滴,一滴。
    满世界只留下血滴声、沉重的呼吸声。
    沈怀霜喘了口气,指节摁在剑柄,耗尽毕生力气,道:“不许装成他的样子。”
    身前人红透了眼眶,反手握住沈怀霜的剑,摸在剑刃上,抽了出去,他疑惑地反问道:“为什么你会发现?”
    “他从来都不会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沈怀霜收剑,剑尖血迹滴落,握剑的手撇去血水,“你看着和他一样。皮囊下,是空的。”
    少年的面孔在他面前逐渐扭曲,目光透露出极端地痴狂,他像是再不能捂住血洞,低低笑了两声,又跌跌撞撞道:“你那颗慈悲济世心肠就是这样用的?你天天和徒弟厮混,日夜雌伏在他身下,所以才会对他熟悉地很?”
    丹青子狂笑之余,白条条的胸口下,青年肌肉绷紧,分明是一副练武的好架子,腹部却多了道疤。
    汩汩血流之余,血洞赫然在另一旁,他恼羞成怒道:“沈怀霜这世上有你这样的人,假清高,故作姿态。什么狗屁的君子之道,哈哈哈,你徒弟都对你做了那样的事,你还巴望着凑上去,真会倒贴。”
    沈怀霜抬眸,缄默着没有说话,目光肃然,眼底清明如寒池:“你心虚,所以只会争口舌之争。”
    丹青子又道:“我后悔在你飞升之日没有挖去你的灵核。没有我,就没有你的今天。我挖了你的灵核,否则哪有你和他的事!既然你都被他玩过了,你这人就脏了。”
    “脏的是你!”沈怀霜斥道,“你眼睛是脏的,所以看什么都脏。”
    “你还不是要死在我的剑下!”丹青子又顶着钟煜那张脸道,“我要亲手用你门派的剑招,用你徒弟这张脸把你杀了。从此以后,六界上下,再无剑尊,而只有第一强者。”
    “我还要把你门派都毁了,赶到魔域底层去做猪狗不如的勾当。”
    “做梦!”沈怀霜抬手拂剑,剑尖灌入了汹涌的爆灵,劈向丹青子的脸,他从前剐了丹青子的一只眼,挑开他伪装的面皮,碎裂了那层虚幻的表象。
    黑雾化作齑粉而出,缠绕过忘生剑,被剑意震碎后,又聚拢。
    忘生剑斩妖魔,一剑荡乾坤。
    丹青子塑造的幻境如大厦将倾,天地塌落沦陷。幻境中,灵力几乎承载不住,两道臻于化神期巅峰的修为爆发,大地摇晃。
    丹青子手中变化出无数道剑光,风生水起、天地归心、木强则折、万物齐一、意无所执,剑式在他手中行云流水地用出,剑光碰撞,带着一股几乎不可挡的劲力,撞向沈怀霜的剑。
    忘生剑像不能承载住这股蛮力,左右震颤,沈怀霜又灌入一道灵力,回击时,无数道剑光笼罩了他,迅猛地齐齐刺向他。剑阵中,他几乎无法思考,刀光剑影,每一下回击都是他的直觉。
    剑光四射,沈怀霜转动手中长剑,抡出了剑阵,一团黑雾又朝他侵袭而来,铁钩黑沉,逼向心口。
    呼吸间,剑光都好像变得极慢地刺向了他,每一幕都变得很慢。
    沈怀霜凝神,手腕斜刺,看上去不过如白鹭点水的一招。他像是立在万川之前,看江河滚滚落下,水花飞溅,凝神间,他看见了山川日月、人间悲喜,在镇定地凝望时,他又感觉到身后好像有一人陪他站在天地万物前。回首间,他看清了那是谁。
    剑尖精准地刺中了丹青子的另一只眼睛,数道剑光刹那停顿,如烟雾消散般破灭。
    无量剑的剑招,最后还有两个招数,与破而后立。
    当年沈怀霜与陆不器大战,他先开悟了破而后立,这一剑,,实至名归。
    天地归于寂寥,丹青子捂住了眸子,落了满手黑血,他咔出一口血,又摁紧破开的心口,喃喃道:“你不可能杀得了我……”
    沈怀霜像看秽物一样,扫了他一眼,瞥去剑上血迹,冷道:“天生魔种,浑身徒留恶骨,像你这样的人根本就没有心,又怎么会明白世情。”
    丹青子启口,扯出一个笑:“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你既然爱世,却不爱恶骨,而所谓世情,我也只不过是比你晚一步而已。”
    臻于化神期的灵核破碎,天地刹那崩溃,黑风催过山头,呼啸着覆盖天地。
    雪山崩塌,地上碎裂无数缝隙。丹青子趴在地上,对沈怀霜阴测测道:“如今你既灵核已碎,就算是出去又怎么样。你修为尽失和我刚才打的那一架,必然把你核心都磨碎了,当然我知道你不介意从头开始,可是沈怀霜,你的软肋太明显了。”
    沈怀霜察觉到落在他面上的视线在往下移去,碎石悬在丹青子身上,丹青子伸手,不顾一切地扯开了沈怀霜的衣襟。
    勾玉落入他的手中,沈怀霜顿在半空,伸手抓住,那枚玉又被丹青子抓着,狠狠抛掷而去。玉身化作一道光,被远远抛向了碎裂的幻境口。
    “天下和自己,我让你选一个,我赌对了你会选天下。”碎石压断了丹青子的臂膀,丹青子唇间开合,犹如胜利者的姿态,又肆意道,“他和你之前,我赌你会选他。”
    “你要是死了,就去怪——”丹青子身躯被压塌了下去,目光停顿,坠下了无边无际地黑暗。洞口仅在一步之远,沈怀霜吸了一口气,他不过停顿须臾,又背身而去。
    衣袍翻飞,身后就是万丈深渊。
    脚下深渊如巨蟒的口,漆黑而不见底。
    那块勾玉如黑夜中的微茫,沈怀霜加速坠了下去,耳侧呼啸风声过,失重的刹那令人心惊,他伸出手,捞住了坠下的勾玉。
    幻境崩塌,便再无出去的可能。
    周围所有的一切都在碎裂,沈怀霜却带着平和的目光,把那块玉抱在了心口。他收着手,发丝纷纷乱乱,衣袂翻飞,时间在此刻流逝,如金色的沙。
    幻境碎裂时,沈怀霜想到了钟煜戴着这块勾玉的旧样子。
    那是钟煜在崐仑时让沈怀霜最喜欢的模样。
    他也说不清楚那个时候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钟煜吸引。
    也许是钟煜意气风发的样子。
    也许是钟煜少年侠气的满腔赤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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