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是个胆小的人。
即使平时刻意不去想, 站在这里的这一秒,江聿梁不得不承认。
没做好,所以不敢来。
太忙了, 所以不敢来。
都是借口。
江聿梁抬眼,望向那张她亲自挑选的照片。
是江茗刚毕业的时候,在外公家照的。照片上的人穿着海军蓝短袖, 半长的发刚刚及肩,笑容明亮, 肆意,又懒洋洋的。
以前很多次来, 她看着江茗,胸口几乎像被攥住, 一丝一丝抽着痛,难以呼吸。
她不止在看人,更像是透过照片看见了久远的那一年,一切还未启程之时。
江聿梁不止一次地想,时间就停留在那时多好。
不要跟梁铭相遇。不要有她。
但这一次, 江聿梁发现那种撕心裂肺的情绪柔和了许多。
她蹲下来,指腹从墓碑上温柔地划下来。
“江女士, 来看你了。”
“我很久没来了,但你应该也不怎么想我吧?你在哪都能玩得风生水起, 我知道的。”
“你看,夏天又来了, 最近很热,雨也下得少了, 是你会喜欢的天气。但我还是觉得太难熬了, 我喜欢凉快一点, 能下雨——噢,说起这个,你还记得很久以前我们去壹乔那次吗?我当时遇到了个人,你还帮忙了,为了让他进那道门。我们现在很熟,他还挺厉害的。早知道当年跟他多说几句话了,你也跟他说两句。”
江聿梁凝视着江茗,江茗也笑吟吟地看着她。
她犹豫几秒,无奈地笑了。
“好吧,不止是熟。”
江聿梁维持蹲着的姿势,往前进了几步,跟墓碑凑得又近了些,小声道:“他是我喜欢的人。等会儿来了你也看一看啊,要是觉得不错,晚上来梦里告诉我一声。要觉得不行——晚一点来说吧。你知道的,我都听你的,但这种……很难抉择嘛。”
顿了顿,她用手背摩挲了下江茗微翘的唇角,轻声道:“算了,经常来吧。最近你就没来,小气鬼。”
话音刚落,一阵山风袭来。
江聿梁站直,有些出神地望着,墓前的小花都被吹弯,风的回流旋转落在树上,把浓烈的绿一并压低。
好似低诉。
她喜欢夏天的原因之一,就在那些鲜活、饱满、热腾腾的存在。
让人感觉活着。
江聿梁视线无意间一扫,注意到了安静站在不远处的身影。
她朝他招手。
“不过来吗?”
陈牧洲听见她的话,才迈开步子走过来,顺便把手里的浅色花束递给她。
“跟阿姨聊完了吗?把这个给她吧。”
江聿梁有点讶异,低头仔细研究花束:“哇,还有洋桔梗。”
青翠的绿色。
江茗很喜欢,她觉得那代表着勇气与坚毅。
江聿梁蹲下,把花束放在砖石前,轻拍了拍:“妈,这是……小陈给你的,嗯,你知道他是谁,我就不再说一遍了。”
陈牧洲喔了一声:“怎么就不再说一遍?那我跟阿姨怎么介绍自己?”
江聿梁转头,瞪大眼睛:“你觉得呢?是什么就什么啊!怎么,我还能说你是我兄弟?”
陈牧洲轻耸了耸肩,眉头微挑看向她:“不是你说的吗。暂时不对外说我们的关系。”
江聿梁噎住,无语地指了指墓碑:“她还能说出去吗?”
陈牧洲想了一秒:“也是。”
沉默了一会儿,他望向江聿梁,微微蹙眉:“你不去周围逛逛吗?我跟阿姨说会儿话。”
江聿梁不服气地轻哼了声:“有什么我不能听的吗?”
陈牧洲点头,神色平淡地转向江茗:“阿姨你好,我叫陈牧洲,是——”
“喜欢她的人。”
他语气偏淡,却像有力的石子投在静然的湖面,泛起涟漪。
江聿梁没想到他会这样说,结实愣住了,连耳廓都微微发烧。
陈牧洲继续平静道:“跟您随便聊聊。江聿梁今天扔下我,去相亲了——”
!!
江聿梁脸红地吼他一声:“喂!陈牧洲!”
“怎么了?”
陈牧洲侧头看向她,好整以暇,语气柔和:“你有什么想纠正的吗?”
现场反思了一遍发现也没说错什么的江聿梁:……
理亏十秒钟。
江聿梁气哼哼踢走一个小石子,嘟嘟囔囔地走了。
“随便你。我不听了。”
陈牧洲望着她背影离开,直至目送她走到很远一棵大树下,才复又转向墓碑,神色凝重。
“您好。”
他轻声道。
“请原谅我现在才来。”
江聿梁嘴里衔着根草,靠着百年大树沉思。
她怎么就没好好修炼过唇语学呢。
勉强能看清他在说话,但是看不清在说什么。
不会一直在说她坏话吧?
除了今天这桩意外,她也没做什么过分的啊。最多就是忙起来忘回消息……这里小事。
这男人。
那么小气的吗。
正纠结着,视野里的人回头,朝她的方向无声望来。
今天风本来就不小,刚才江聿梁手机还收到了大风天气的警报。
但也没想到是这时候开始。
强劲的风把一切都吹到微微摇曳,包括……她的心。
在静谧的景色与流动的山风中,他遥遥投注而来的一眼,似乎包含了无限复杂的柔意,还有许多她看不懂的东西。
耳边只剩风声,还有她心跳如擂鼓的声音。
江聿梁回过神,快走到时,才发现自己同手同脚了,赶忙慌乱地缓过来。
陈牧洲难得没笑她,只在她靠近时,伸手揽过她的肩,像跟孩童说话一样耐心十足:“我结束了。跟阿姨说再见吧。”
江聿梁轻点了点头:“嗯。”
她乖巧地对着墓鞠了一躬:“江……妈,走了,下次还来。”
陈牧洲无奈地轻笑,掌心在她头顶揉了揉:“行。下次也叫上我吧。”
江聿梁心情明显转晴,满足地转身离开。
陈牧洲站在原地,目光微沉。
今天解决了那几个人后,其中一个昏倒的人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他接起来了。
对方是道有些苍老、带着笑意的男声。
听见是他接,一点也不意外。
说了很多废话,他本来懒得听,要直接挂断的。
却有另一道虚弱的男声微颤着出现。
——你到底想干什么?冲我来。
陈牧洲听着熟悉,但没有第一时间分辨出是谁。
只是心里升起一点不妙的预感。
苍老的声音愉快地大笑,重新把电话贴到耳旁。
——陈总,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江小姐的为人。在她看来,梁先生的错,只是太过软弱,于是她就离开了。她的底线不像我们这样的人,总是有转圜余地。
——你觉得,如果她知道陈家在那件事里也有份,她会怎么想呢?
陈牧洲下颌无声绷紧。
直到她意识到不对,身边人怎么没跟上来?
江聿梁转身喊了他名字。
“陈牧洲,发什么呆?走了啊!”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