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忘了,相安最爱的那棵崔牙树——”
御遥长叹了口气,“他当年先是探取了培育崔牙树的玄黄玉,后又植了崔牙树根,可这未必牵强了些?”
“我也不知,且先顾着桑泽吧。反正于公于私,桑泽于我们同样重要。”
“兄长……”
“你无须歉疚。”凌迦晃着手中酒盏,“我与她只能随缘。但凡她能有一分灵力在身,我也可以像桑泽当初为你那般,逆天改命。可她偏偏没有半分灵力,与凡人无异。届时天劫若落在她身上,她便是灰飞烟灭的下场。所以,再微小的可能,我也不敢踏错半步。如今我且留在巫山,先医治桑泽吧。”
“我明白了,兄长观星象,窥天命,便无法再主动,亦无法去接她,只能等她自己走到你身边。”
凌迦笑得无力,“我不看星象,就无法知她安好。可是知晓了天命,便无法在第一时间去护她。我怕破了这一段尘缘,给她招来更大的劫数。”
“兄长——”御遥望着凌迦良久,才吐出两个字,给他斟上了酒。
凌迦亦没有再说话,只转身与她杯盏相碰,饮尽了杯中酒。
北海浅摊,相安已经在此坐了数日,她看着临水处自己的倒影,因借“荒字诀”进入了沉睡休眠的状态,如今醒来,竟还保持着当年模样。怪不得峡谷内遇见的那个孩子会叫她一声“姑娘”。
想起那个孩子,便是一股酸涩之意直涌心头,逼着眼泪瞬间落下来。只是,那当真是一个极单纯赤诚的孩子。明明峡谷之中,两人各救了对方一次,算是两清。他却偏要说,相安对他的恩德大一些,非要结伴同行以此报恩。直到自己百般推说有要事在身,让他养好伤,待的有缘再见,方才将他劝了回去。
如此思绪间,那张纯净如莲的脸上消散了泪痕,露出一点久未的笑意。
是阿诺和师姐的孩子,真好!
雪毛犼给她捡来一些果子,递给她时,却是一副气呼呼的模样。只拖着她的裙摆要往前走去。相安扯回衣衫,揉了揉雪毛犼的脑袋,将果子塞了一颗给它吃,自己则有一口没一口得啃着。
“小雪,我们不能再往前去了,再往前北海水族高位者便要觉出我的气泽了。我想了这些天,觉得还是没有勇气见阿诺。我若已经放下他,见见自是无妨。可是我、我偏偏还念着他,存了这样的心思……况且,他与师姐的孩子都这么大了,我不该再去打扰。”
雪毛犼一个劲的摇头,又拼命指着她的眼睛。
“没有关系的,只要避开强光,一时半会出不了事的。”
雪毛犼前足猛地踏地,眼看就要仰天发出怒吼,相安赶忙扑上去,“小雪,不许喊!会惊动诸神的。”
相安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担心阙儿也会出穹宇,再伤到我。放心,六十四路星灵将接了我的旨意,设了阵法不会放他出来的。你容我缓一缓,平复一下心境,我再去见阿诺和师姐他们,求个法子控制阙儿。”
得了相安这番话,雪毛犼才稍稍安静下来,整个儿斜趟着,示意相安靠在自己身上。相安捋了捋它的白毛,又塞了个果子给它,“不躺了,走吧。我们到处走走,看看这洪莽源的风光。”
雪毛犼眯着碧色的双眼,欢快地驮着相安远去。
青衣的少女,臂间白纱披帛清扬。她随手摘了叶片,含在口中吹奏,一路竟是百兽远观避让,千鸟低飞襄助遮光。
雪毛犼回头呢喃,少女才回过神来,吐了吐舌头,赶忙弃了叶片,停止吹奏。待雪毛犼转过头正准备继续前行,却硬是生生被人拦住了去路。
“咏笙见过姑娘!”挡路的少年,白衣劲装,箭袖银领,自是一段风华意气。
“你如何又在这里,可养好伤了?”
“好得差不多了,看见姑娘离开北海,是故匆匆而来。”
相安收了雪毛犼,走过来,“好得差不多,便是没有好透,这般出来,不怕家人着急吗?”
“无妨无妨,我自小便是放养……”
“等等,我离开北海不过半日,你是如何知晓的?”
“我……”咏笙转过身去,懊恼得挠着头,只怪自己一时嘴快说话没过脑子。
“你监视我?可是在我身上设了水镜?”
“我、我……”
“放肆!”相安难得动怒。
只是这一动怒,刚刚按令隐去身形的雪毛犼便瞬间出现在面前。咏笙尚未反应过来,已被雪毛犼一脚踢飞了出去。
“小雪,住手!”眼看雪毛犼就要一掌踏上咏笙胸口,相安急急唤着。
“我、我……就想知道你叫什么……”咏笙捂着胸口撑起来,与相安隔着数丈之地,有些委屈道,“我是设了水镜在你身上,但我以性命起誓,绝无半分歹毒之心。不过怕你一人行走,又无灵力在身,好及时保护你!”
“你保护我?”相安笑出了声,走近咏笙,“你看你这样子……罢了,先让我看看你伤口,小雪脚下可是从不留情的。”
“不,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你如何非要知道我叫什么?”相安解开咏笙衣衫,只见胸口处一片青苍色,显然小雪用了全力,而原本数日前被生魂袭击得地方,伤口也裂开了,缕缕黑气扑棱着要往新的伤口出用去。
“小雪!”相安急忙换来雪毛犼。雪毛犼只得巴巴从眼中凝出一颗丹药,交给主人。
“快咽下。”相安将丹药喂给咏笙,“”这伤的不浅,若只是小雪弄出的伤口,吞了这药歇个三五日也便痊愈了。如今两处伤口混在一起,只能护你一时安好……你赶紧回去,让你父母医治!”
“当真伤的严重?”咏笙言语恐慌,十足一个无助的孩子,只道:“我不能回去,母亲最是严苛。平日打架赢了也罢了,若是输了被伤了,求她医治,总得先被罚一通才算完。”
“这……”
“母亲说,她一生未有败绩,丢不起我这样的人!”
师姐的确是这幅性子,相安心中暗思,咬牙道,“那你父君呢!”
“莫提父君,他最是唯母亲是从。母亲说一,他绝不会说二,他们都不会管我的。”
“这是什么话,你是他们的亲儿子!”相安有些气恼,“我亲自送你回去,与你父母说明。”
“真的?”
“当然,你伤成这样,只有你父母治得好你。你别怕,有我在,你父君母亲都不会罚你的。”
“嗯嗯,我不怕!”相安带着咏笙一同坐在雪毛犼身上,拍了拍雪毛犼的脑袋,“小雪,我们去毓泽晶殿。”
“不不不,去巫山!”咏笙纠正道,“父君母亲此刻皆在巫山。”
相安叹了口气,“好吧,去巫山!”
一路上,相安挂念咏笙,时不时回头望他,唯恐他支撑不住。
咏笙自是极其配合,相安不转身时,他便轻碰她随风扬起的发带,恨不得她能有一根青丝掉落,许他偷偷藏起来。待相安回头看他时,他便做出一副乖巧忍痛的懂事模样,还不忘反过来安慰相安,“我没事,不要紧,很快就到巫山了……”
相安默默额首,只盼着能将他早些送至巫山,别落下什么病根才好!
第11章 故人误3
只是未到达巫山,咏笙尚且没有撑不住,相安先出了事。
原是从北海到巫山,有必经之地,髓虚岭。岭中常年积雪皑皑,乃是整个洪莽源中的极寒之地。
雪毛犼自不知此地,只按咏笙指引走去。如此跃过髓虚岭,冲天的寒气直逼相安。雪毛犼方才意识到想要回头,却被相安唤住,“回头无路,过去便是。”
如此,髓虚岭上两个时辰,算是彻底将相安本已压制多年的体寒激发了出来。
待过得髓寒岭,雪毛犼急急落地,相安散开撑着的一口气,整个人从雪毛犼身上跌落下来。
咏笙早就在雪毛犼身上便发现了异常,相安多次哆嗦着失了意识整个人往后仰去,都被他接入怀里。只是待稍稍恢复一点清明,相安便从他怀里挣脱开来。如此数次,他也不敢再碰她,只脱下了风袍给她披着,勉强化出一点御寒之气护着她。奈何他本就修为不精,又有伤在身,御寒之气聊胜于无。
咏笙从地上抱起相安时,相安已经缩成一团,哭出了声。咏笙在她的哭声中听到她一遍遍唤着一个名字,阿诺。
“阿诺?阿诺是谁,我带你去找他!”
“阿诺……”怀中的女子终于冷得失了神识,她扯着咏笙的衣领,往他怀中靠去,想获得一点点温暖。
“阿诺,你……化出、化出一点御寒之气好不好?我冷……冷……”
这一刻,咏笙只恨自己不曾好好修练术法,连着最简单的御寒之气都不能化全。
御寒之气,他猛然想起什么,一把抱起怀中的女子,“你撑着,舅舅的御寒之气最是磅礴,他也在巫山之上,我带你去找他,他一定能治好你的。”
可是,相安已经彻底失去意识,什么都听不到了。连着一直隐去身形的佩剑都现了出来,想来当真已经虚弱不堪。
“快,快,我们快走!”咏笙催促着雪毛犼。
“此剑倒是一件至宝!”自方才雪毛犼从岭上跃过,便一直窥视着此处的一双眼睛,顿时燃出笑意,从岭中跃出,落在他们面前。
“此去巫山,便是最快的脚力,也至少需要三日。届时她已经是一块寒冰了!”
咏笙闻声望去,来人一身雪色长袍,外披一袭同样纯白滚银的拖地斗篷,带着风帽,帽檐处连着衣襟一直到地,皆是蓬松的绒毛。容毛发得极好极宽,只是遮住了他的眉眼,只露出鼻梁下颚半张脸,却仍旧难掩风姿。
“来者何人?”
“莫管何人,反正能救一救你这怀中之人!”
“当真?我要如何信你?”
“谁要你信我,反正冻死的是她,与本座何干?”
“你……”
“啧啧!纵是本座此处万年冰雪,寒气极重,倒也没见过冻成这样的人。”来人凑上前去,雪毛犼嘶吼一声,护在相安身侧,咏笙亦将她搂得更紧些。“尽管护着,再过个把时辰,纵是那凌迦神君来了,估计也回天乏术。”
“你是沧炎真人?”
咏笙想起曾在毓泽晶殿炼丹房内见过凌迦画了一副与此人身上一模一样的斗篷画像。彼时自己不过无意中撞见,并非偷窥,却第一次惹凌迦动了怒,两千余年来首次动真格罚了他。至今他都没明白为什么!
只是后来白姮曾告诉他,此斗篷名唤“裳暖天”,是一等一的御寒佳品,合整个洪莽源不过两件。持有者便是这髓虚岭的主人,沧炎真人。奈何这沧炎真人曾败于凌迦手下,便羞于见人,从此避岭不出。
“哦,小娃娃有点眼力见!本座避世十数万年,竟还有人识得本座名号!那你又是从哪来的?如何识出本座的?”
咏笙想着,既是舅舅昔日对头,无论是报七海还是巫山亦或者八荒的名号,都只能惹怒对方,为今之计还是逃为上策。故而搂紧了相安,急唤雪毛犼,奔跃离去。
银装素裹的青年摇头冷笑,对着远去的人道:“不出一炷香,她便眉梢覆雪,眼角凝霜了!”
话一脱口,不禁心上狐疑起来,覆雪凝霜,此状乃是极阴极寒之气入了灵源,如此征兆不该是我处寒气相逼而成,病根当在多年前。可若是多年前便患此症,早就该魂飞魄散了,如何还能活至今日?除非有高手医治……
高手?能治此疾者,除了凌迦神君便是我这“裳暖天”……凌迦?青年脑海里浮出字眼,可是能劳动那堂堂凌迦神君的,世间能有几人?
方才那把剑,剑柄含月刻日……日月合天剑!
青年大惊,想起数万年前母神魂归时昭告洪莽源的话语:相安少主,执日月合天剑,镇守大宇双穹!
对,除了母神亲女,谁还能用的起凌迦神君!
青年掀下风帽,露出整张面容,只是他漾出鬼魅笑意的双眸,不见眼珠,只有茫白一片。整个颧骨至额头皆是密密麻麻的针孔伤口,留着细细簌簌的脓水血浆,与鼻骨下颚的光洁形成鲜明对比,望之恐怖却又让人心生可惜。
远处,白色的神兽去而又返回。
青年重新带好风帽,嘴角攒出笑意,。
“怎么,又回来了?本座没说错吧,可是眉眼都冻住了?”
“你快些救她,救活她,我什么都答应你!”咏笙抱着相安,扑倒苍炎面前,只觉得她双臂都开始僵化,心中急切,“若救不活他……”
“救不活她,你又当如何呢?”沧炎握上相安一手,推过重重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