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找阿诺治眼睛?”少女黯了神色,“都这么多年了,只怕他早就成婚生子,繁衍出一个族落了。”
雪毛犼一个劲地摇着头,又频频指着七海两个字。
“你是说就算他有了妻子孩子,也会愿意给我治眼睛,不会不管我是不是?”
“他当然会不会不管我,他最重君臣之道,怎么说我都是少主。”相安叹了口气,“他从来都是把我当作少主!也只是少主。”
话至此,数万年前那句“如此,少主保证!”又在她脑海中回荡开来。每次只要一想起,即便是在沉睡中,她也觉得,从心脏肺腑到四肢百核,都牵扯着疼。
“罢了,左右如今还能视物,再说吧!”女子站起身来,拍了拍神兽的脑袋,“小雪,你驼我往前走些,离十丈红尘近一点。”
“好了,停下吧,再过去就是红尘浊气了,你也会受不住的。”女子从雪毛犼身上下来,剥下发簪划开自己掌心,将鲜血一滴滴化进凡尘。
雪毛犼又一次长吼。
“别过来,一会我就回来了。这些年我因私念沉睡,本就是未尽职责。母神说我的神泽之灵是苍生根基所在,神泽之血更是可以泽被苍生。此番算是补一补以往的失职吧。”
良久,直到她自己都觉得有些晕眩了,方才收了手,回到雪毛犼身边。
雪毛犼急急舔上她的手掌,给她止血。
“知道你的唾液是止血的宝贝,你倒是慢一点,痒……”女子伸出另一只手去挠雪毛犼腹部,雪毛犼最是怕痒,腹部尤是敏感。如此一时不妨,后仰跌到在地。如雪一般的绒毛铺陈开来,衬着它圆滚肉乎的身子,十分可爱。而它的主人还在扑上来挠它……
“让你慢些,不听话……看你痒不痒……哈哈哈……小雪……这些年没有好好喂你,原以为你瘦了,你看你还是个胖雪球……”
已经好多年,它都不曾看见自己主人这般开心过。它的主人,眼中曾有朝露星辰,笑时可以弯成一双月牙。
终于,雪毛犼抖了抖绒毛,一跃翻过身来,对着它的主人郑重地化出两个字,七海。
“我若不去,估计你也会硬把我带去,是不是?”
“罢了,早晚都是也要见面的。若阿诺当真成婚了,我这做少主的,也该贺上一贺。”
雪毛犼用力了摇了摇头。
“你是说阿诺还没成婚?便是还没成婚,这么些年,也轮不到我,想来应是还思慕着师姐呢!
雪毛犼继续摇头。
“不去七海了?那最好!”
雪毛犼仰天长嘶,怒而驼起自己的主人,一跃往七海飞去。
只是尚未到达毓泽晶殿,临近北海处的一方峡谷内,刀枪剑戟之声震天。
相安闻声望去,目及之处自是不甚清晰。可是从缭绕弥散的气泽中,她还是可以感知真切,明显处于弱势一方的是她神族中人,而另一方……她合眼感知,竟是被抽了六魄的生魂。
“小雪!”她睁开双眼,是命令的口吻。
雪毛犼自是明了主人心思,跃入峡谷,挑了个安全的地方放下主人,转身投入战斗。
相安看得清晰,中间被困的少年虽是修为平平,身上气泽倒是极为纯正,想来父母至少该是二代正神。而那围攻他的六缕生魂,显然是新魂,招招出手倒也不算狠辣,不过是没有了六魄,入不了轮回,方才动了吸收神仙气泽,直接化妖为仙的念头。
“小雪,驱散便罢,莫要化散魂脉!”
眼看雪毛犼一双后足蹬飞了两缕生魂,落地时前足更是直接踏上另一对生魂,双眼之中箭矢即将射出,相安急急唤着了它,如此雪毛犼只得一声怒吼甩飞了他们。还剩两缕更是连滚带爬逃了出去!
“等等!”相安一开口,雪毛犼顿时又来了精神,眼中数枝箭矢射出,将六缕魂脉团团围住。
“正神饶命!饶命!”
相安走上前来,细细瞧了瞧他们,疑惑道:“尔等是人间枉死之人,就算错了去处,未入冥府,也该在丛极渊处徘徊,如何在这北海临界之地?”
“不是什么正神!”六缕生魂各自化出模糊的人形剪影,其中一人发现相安没有半分灵力,便要附身上去,想借此还生。
“小心!”方才被围困的少年侧身扑来,一把抱住相安,以背帮她挡住了袭击。
“我无事,你可有受伤?”
那一双碧水深潭的明眸,因关切漾起微波,连着一声清甜浅淡的话语,狠狠砸入少年心间。世间情感总是那么奇妙,在一瞬间便可以燃动一颗少年的心。
“没……没有!”少年桃花眼中泛出羞涩之意,见对方看了一眼自己尚且握着人家肩膀的手,顿时觉得面红耳赤,一双手尴尬地抖了抖,撤了下来。
“冒犯姑娘了!”
“姑娘?”相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峡谷之中,海风穿堂而过,吹拂起相安三千青丝,背后发间两缕青色发带缠绕过鬓角脸颊,仿若划开了原本纯净至极的笑靥,碎成无数娇俏明丽的小花,纷纷扬扬落入少年眼眸。
相安看着那缕被箭矢霞光穿身的生魂,也只得叹气摇了摇头。
其余被困的五人,见此场景,也知来者并非寻常人物,皆伏地磕头。其中一人鼓着勇气道:“妾身不过二九华年,一生未作恶事,却无端死于非命,本想于冥府告状。却又被魂魄分离,连黄泉都进不得,如此在丛极渊处飘荡,前日里被一场大风吹至此处,后遇见这位公子,才错了心思。还望正神饶我,给我指条明路。”
“求求正神,指条明路!”
“求求正神,指条明路!”
相安看着他们,又望着已经被箭矢穿身不得轮回的一缕魂脉,“既然相遇,便是注定。我便渡一渡你们。”
她本想咬破指尖血滴于他们,又恐他们承受不起,故而割了一缕青丝分予五人。
“执此青丝去枉死城,卞成王代珈修会为你们做主。”
“可我们魂魄不全,如何过得了黄泉?”
“有这缕青丝在手,只要尔等生前未作恶事,莫说八百里黄泉,便是冥府十殿亦无人敢拦。”
如此,五人伏地叩谢离去。
看着五缕亡魂离去,相安呼出一口气!睡了这些年,当真未给人间谋半分福德,却白白受着人间的供奉!
但愿来日岁月,能有所补偿!
这厢里,身侧的少年闷哼了一声,只扶着左肩靠在石壁上。
“怎么了?”相安吓了一跳,转身扶了他一把。
“无、无妨,被那生魂咬了一口罢了!”
“这……让我看看!”
“大胆妖女!住手!”
相安正要拨开少年衣衫,查看伤势。却被一把斜里刺来的三叉戟隔了开来,雪毛犼的箭矢相接,将她护在了身后。
“殿下,可安好?”来人一身银装铠甲,剑眉飞扬,收回三叉戟直指相安,“可知这是七海的小殿下,岂容尔等迫害!”
“行了行了,皓德星君,收了你这三叉戟。”少年扶着臂膀,走过去想扶一扶相安,却被雪毛犼挡住了。
“殿下小心!”
“闭嘴,伤我的人早就跑了,是这位姑娘救了我。”少年翻了个白眼,“该来的时候不来,不该来的时候跑得飞快。”
相安拂开雪毛犼,看着对面的少年,半晌才道,“你是七海的殿下?那你的母亲是……”
少年站直了身子,眉眼含笑,恭恭敬敬道:“在下咏笙,我的母亲是御遥圣君!”
作者有话要说:咏笙,那是你未来舅母,不能瞎动心!
第10章 故人误2
凌迦踏上巫山时,散花殿大门已然打开。白衣紫带的神女难得立在山巅,亲迎客人。
“乍一看,御遥圣君倒委实像是在迎接本君。”凌迦直入大殿,“进来吧,少装模作样,谁还不知道你在等小狐狸。估摸着马上就过来了!”
“兄长看到他啦?都快三万年了,他总算化出人形了。”
“嗯——”凌迦喝了口凉茶,“我给你们夫妻养儿子也快三万年了,你们倒是落的清闲。”
“我也想接笙儿回来,可是他不愿意,说七海地广物博,兄长又待他极好……”御遥偷看了一眼凌迦,“如此,只能辛劳兄长了!”
“巫山不过尺寸之地,比不得七海地广物博,你舅舅又及疼爱你,养你这般大,定要留在七海好好侍奉你舅舅……”凌迦都懒得再说下去,只道,“数百年前,你这番话我可是牢记至今日。阿御,年岁见长,你的脸皮也是愈发强厚!”
御遥理了理衣袍,抬眼望天,眼角正好瞥见桑泽端着吃食进来。便急急走上去,接过来。
桑泽愣了愣,“我来便好!”
御遥冲他挤挤眼睛,抢过托盘,奉给凌迦。
“兄长辛苦!阿御谢过了!”
凌迦自是不欲与她计较,倒是看着她手中的食物仿若想起了什么,捡了个杏宵糍尝了一口,暗自笑道:“我倒是忘了,这里便有个现成的厨子!”
桑泽走上前来,恭敬得向凌迦拜了一拜,又化出甘华蜜奉上。
“兄长,多少恩情尽在酒中了!”言罢将一杯酒一饮而尽。
凌迦看了他一眼,也没客气,接过甘华蜜,只笑笑道,“有你报恩的时候!”
“桑泽定万死不辞!”
御遥七窍玲珑之心,亦笑道,“兄长不会让你万死的,最多借你一双手,做两顿饭而已。”
桑泽不明就理,望着御遥。
“日后与你细说!坐下来让兄长看看,恢复地如何了!”
凌迦也不言语,搭上桑泽脉搏。
散花殿中有片刻的沉默,到底御遥的声音簌簌传出,“相安……少主出了穹宇,你可要去迎一迎她?这沧海桑田的万万年,你的红鸾星唯有在大宇双穹的那些年,才是真正亮起的。一出穹宇,灭了倒也便罢了,却明暗不定……”
凌迦收回手,“并未彻底恢复,到底吸食走兽精髓衍化的心脏比不了你自己的那颗。还需好好滋养,无事时还是化出原形,可快些聚拢灵力。这三月正值天地灵气鼎盛之际,我留在巫山,给你护法,也好省些时间!”
“如此有劳兄长了。”桑泽回头看着御遥,安慰道:“无妨的,总比之前化不出人形要好上许多,是不是?”
“嗯!”御遥点点头,“护山的上六路阵法,去练练,别生了手!”
待桑泽走出殿门,御遥继续方才的话头,“兄长该比任何人都明白……便是借阿御麻痹了自己这么些年,如今少主出了穹宇,便如新生。兄长大可与她重新来过,再续前缘。”
凌迦没有说话,只化出他与相安的命格交予御遥看。
“福祸相依,缘劫相续。这不是当年母神批给她一双儿女的命格吗,我记得在十神分封盛宴上,相安曾亲口所言。”
“如今这八字现于天辰命盘,成了我与她的命格。”
“这……”御遥反应过来,“难不成,这是三个人的命格?”
“对。”凌迦仰头灌了一杯酒,“福祸相依,说的是她与相阙,血脉相连,死生一体。缘劫相续,说的才是我和她。因缘遭劫,劫后逢缘。”
凌迦起身出了殿门,看着在阵法中操练的白衣男子,“她的命星一直闪烁不定,直到数日前才彻底亮出光芒。可是在她亮起之前,桑泽将星入命,大约先她半炷香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