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炎瞥了一眼,到底被怔了一下,白玉金盏,竟是一朵完整的流桑花。
“巫山之巅的御遥圣君,是你何人?”
“家母!”
“如此名门,怪不得这般口气!”沧炎看了一眼相安身侧的佩剑,心下更是涌起几分欢喜。
“所以你当清楚,她若死在你手中,你会是什么下场?”
沧炎朝咏笙笑了笑,接过流桑花,顺势想要将相安揽过来。
“你做什么?”
“自己看,她眉眼处薄冰可是化开了?”
咏笙闻声看去,果然有细细的水珠滴落,顺着相安的鬓发慢慢滑下来。他赶紧撕了一截自己的长袍,给她轻轻擦去冰水,唯恐划入她脖颈胸间,再冻着她。
相安已经有点意识,正在悠悠转醒。
“冷……”但凡有一分清醒,相安便要挪开身子,离咏笙远些。她想,抛开血脉至亲,这一生,除了阿诺,不该再被别的男子这般抱着。
“你病了,我不过给你取取暖,我能把你怎样?”少年有些气恼。
只是这一吼,相安便觉得虽然容貌上,眼前的孩子不像阿诺,可这个生气的样子,当真像极了他。
对啊,当然该像他,本就是他的孩子。如此,连着阿诺的怀抱都是一种奢望了。往后岁月漫长,纵然还有艳阳之日。于她,皆不过是一场风雪一场寒罢了。
相安已经彻底清醒过来,对着咏笙道,“你还伤着,看顾好自己吧。”转而又对着沧炎,“是你救了我?只是我身无长物,怕是难报恩情。”
“无妨,这位小公子已经给你谢过了!再说,我还未给你彻底治好。”言罢,沧炎也不待相安回话,只将她扶正了,拍掌于她后背。只是掌风尚未达到她背脊,她的后背处便散出一重护体霞光。
铁马冰河!
沧炎心中暗思,果然是凌迦!他也懒得再化掌推送灵力,索性化出一件与他身上一样的兜风,给相安披上。
“你后背有高人设了结界,我破不开。且穿上这斗篷,如此过上十二个时辰,便无碍了!”
相安看着身上一件与对方一样花色的斗篷,有些讶异,唯一的不同,不过是她身上的短一些,估摸垂至膝盖处。
“裳暖天?”咏笙亦有些惊讶,未曾想过对方竟会如此大方,“多谢真人,方才咏笙得罪了!”
相安也有些惊讶,她记得,凌迦曾送她一件齐腰的斗篷,与此花色无异!
“不必多言,一朵流桑花换借穿一件衣服,是本座赚了。十二个时辰后,本座会收回裳暖天。”沧炎边说边拾起地上的日月合天剑递给相安。“此剑可是姑娘的?”
“这……”相安未料到日月合天剑为现出身形,而看着对方应该不识此剑,方才定下心来,“有劳!”
“方才姑娘不是说身无长物,无法报恩……”
相安摇摇头,“唯有此剑不可!”
“我都给你流桑花了……”咏笙叫起来。
“本座可是先过灵力,再赠衣衫。”
“你……”
“不可无礼!”相安拦住了咏笙,脱下斗篷,递于沧炎,“还是谢你过得灵力给我。但此剑万万不能给你!”
沧炎看着那件斗篷,蓦地笑出声来,“果然有气节!本座不要你的剑,只是本座向来好赏名剑,觉得姑娘手中此剑委实奇特。想拿来一观,一炷香时间便可。”说话间,将斗篷重新披于相安身上。
“多谢!”相安往后退了一步,将剑递了上去。
到底相安身上缭绕的寒气尚未退尽,整个人哆嗦得厉害,根本无法系好飘带。咏笙实在看不过去,一把上来给她披正了斗篷,利索地系好结扣。
“等你自己系好,风雪便都进来了,穿了也白穿。”
相安没有忍住,笑出了声,真真是一样的脾性,连着凶人都是一副模样。心下只道,终是故人之子,如此相遇,合该好好护着。遂而舒展了笑意,关切道,“你自己呢,还没告诉我,此番折腾,伤口可是严重了些!”
咏笙看她不似方才虚弱之时那般想要推离他,心中亦腾起几分欢悦,只连连道,“没严重,就是还有些疼。我自己调息着,尚能撑住。”
相安点点头,望向沧炎,“真人!”
“果然好剑,奈何本座无缘此剑,竟无法拔出。”言罢,沧炎一副君子之态,奉还了剑。
相安接过剑,隐去了剑身。只是觉得眼前有一瞬模糊,仿若有一片金光摄入眼中,却也不过一瞬便恢复了清明,是故没有在意。
“告辞!”相安拱手拜别。
“不知本座与姑娘,何时有缘再见?”
相安笑了笑,没再言语,只带着咏笙骑上雪毛犼往远去奔去。
相安少主,我们必会再见!
沧炎望着远去的少女,口中喃喃,转身跃入髓虚岭。
而岭中最北处的无极崖上,九条铁链缠着唯一的一颗苍天大树,竟然悬空挂着一副冰棺,棺中女子已经死去多年,却依旧面目如生。
白袍的真人立在崖边,遥遥而望,“阿栖,二十二万年,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第12章 故人误4
至此一路,再未发生什么意外。只是咏笙许是在髓虚岭上抱着相安来回折腾,又看她被冻坏的样子,心内焦虑伤了心神,如此伤势便更严重了些。
相安本想快些送他去巫山医治,想着只要交予他父母手中,便出不了大事。奈何咏笙时不时喊疼,被生魂咬过的伤口也开始发炎,连连喊道禁不住雪毛犼如此快的脚力,要停下歇息。相安被他缠得无奈,只得一路走走停停,容他歇息。
咏笙伤势愈发奇怪,白日里仿若没有大碍,只和雪毛犼一起厮混,或是出去给相安找清泉,拾果子。
“你真是奇怪,我看着你周身神泽仙气缭绕,比之母亲他们都差不了多少,可是却偏偏一点灵力都没有。竟同凡人一般,需食五谷果腹。”
相安接过咏笙的果子,笑笑没有说话。
咏笙对相安自有无数疑问,然而相安的话却实在少的可怜,如此咏笙便讪讪不敢再多话。
而每每一入夜,咏笙便发起烧来,浑身烫得厉害,动不动还冷汗淋漓。相安只得陪在他身侧,给他喂水拭身。起初咏笙总是握着相安的手,想靠紧些。相安抽回来,只将披帛给他盖上。后来咏笙便不敢再抓她,只两手搂着自己,口中喃喃,“髓虚岭上,真是白抱你,给你取暖了。”
相安被他逗笑,“你连个完整得与寒之气都化不全,还给我取暖。”话虽这么说着,心中却想着到底是师姐和阿诺的孩子,她便还是疼惜他的,只轻轻拍着他的背,哄他入睡。
如此竟已经走了十日之久,咏笙的伤势反反复复,虽未再严重,却也始终不见好转,相安到底急了。
这一日,命令雪毛犼不许停留,直去巫山。
咏笙坐在雪毛犼身上,急得直叫,“停一停,停一停,不去巫山,我不去巫山。”
相安抬起一双静若寒潭的眼睛望着咏笙,咏笙迎上去,不过一瞬,便不敢再嚷嚷。
“你伤好了,随你去哪!”相安叹了口气,“但你带着伤,到处晃悠,我实在挂心。你父母若知道,也会担心的。”
“就停下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好不好?”咏笙看着下边即将路过八荒,央求着,“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就好。”
相安摇摇头,不再理会她。
咏笙急得不行,只得道,“下方便是八荒,我带你兜兜转转数日,就是想绕路来这里。八荒被治理的如同凡世,我想去买一点东西送给母亲。你容我半个时辰可好?”
相安转过身来,望着咏笙半晌,拍了拍雪毛犼脑袋,落在一出荒山上,“快去快回!小雪,你随他同去,好生护着他。”
果然,不多时,雪毛犼驮着咏笙回来了。
“我回来了,不到半个时辰吧!”
相安笑着点点头,只道:“走吧!”
雪毛犼脚力愈见快速,相安得一颗心也跳得急促起来。
“给你!”咏笙化出一个食盒,递过去。
“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
相安打开食盒,一瞬间便红了眼眶。糖炒栗子,芙蓉酥,桂花蜜糖卷,还有冒着热气的糖醋小排……竟是满满一盒的甜食。
“你、不是给你母亲去买东西了吗?”
“母亲从来不喜这些凡尘之物。再说母亲一直等着父君给他做呢……我同你说,我父君做得一手好菜,可惜他只愿为母亲一人下厨,我都不曾吃过。”
“是吗?”相安持着点心的手顿了顿,咬了一口咽了下去。
“嗯,据说父君很小的时候就思慕母亲,如今整个洪莽源都流传着他们的佳话……”到底咏笙收回了话头,有些失落,只低声呢喃着,“也不知父君如今化出人形没……”
最后的话语似是自语,轻的经风即散。
“你怎么哭了?”咏笙这才意识道相安正边吃边哭着。
“很久没有人给我送这么好吃的点心了,高兴的!”相安擦干了眼泪,递了一块给咏笙,“你也尝尝!很甜!”
咏笙见相安露出笑靥,又是真心爱吃他买的点心。顿时心中雀跃,拍拍雪毛犼,将手中点心投给他,挤着眼睛以口语相传,“多谢啦!”
相安吸了口气,正了正心神,笑着只当不知。
散花殿内,凌迦将将踏入殿门。一坛甘华蜜被金丝弦牵引着从空中抛落,眼看就要砸中他。他侧身让过,广袖一甩缠上金丝线,只稍一用力,弦丝便委顿了下去,酒坛则正好落在他手中。
“你们夫妻这动武抢酒的戏码,真真是万万年都玩不厌。”凌迦仰头灌了一口。
“对啊,每次玩这出,都便宜了你。”御遥转身白了桑泽一眼,“早些让我喝,便不会被人抢去了。”
桑泽朝凌迦白了拜了拜,无奈道:“一坛子酒罢了,俊坛渊中酿了许多,总也够你喝的。只望你少饮些,修为涨涨退退,也不是个事。”
“你就是愈发懒了,不想时时给我酿酒。修为涨退与饮酒有和关系!”
“我……”桑泽哭笑不得,只转身望着斜靠在石榻上自顾自饮酒的凌迦,“兄长,你看她如今愈发不讲理的样子,且给评评理!”
凌迦连连摆手,待又一口甘华蜜饮尽,方才开口道:“我是真不想来这散花殿,合着你两一大清早邀我入殿,便是撒蜜糖与我佐酒的?若无事,我先回俊坛渊了!”想了想又道,“桑泽无事且化回原形,少耗灵力。我可没那么多功夫给你们做无偿的大夫!”
“不不不,兄长且慢!”御遥上来拦住了他,一脸讨好的笑意,“确是有事相求兄长,兄长安坐,阿御与您慢慢说。”
“阿御,你快收起这副样子。无事献殷勤,兄长压力大得很。”凌迦虽这样说着,到底重新做了下来了。
御遥给凌迦斟上酒,缓缓而道。
日至正中,雪毛犼按着咏笙指引,落在巫山脚下。
相安回顾四周,皆是芳草萋萋,苍树林立。面前是三千三百丈的山峰,她知道,山巅之上,有散花殿,殿中有故人安在。
可是,她还没有做好故人重逢的准备。
她定了定心神,对着咏笙道:“我便送你到此,赶紧回家吧。”
“那不行,我一人回去,母亲定会罚我。金丝弦一顿抽下来,我又要半年下不来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