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倚鹤嘬了一口汤,呲溜吸进一朵滑溜溜的蛋花,转头就把这点不愉快的插曲抛之脑后,惬意地喟叹了一声:“再来一碗!”
“……”
——最终薛玄微还是去了。不是真的与那个人有什么心事可聊,只是为了那段早就名存实亡的师徒关系做一个了结。
薛玄微一走,一旁的南荣麒就放下了筷子,盯着萧倚鹤道:“好了,他已经走了。你刻意把他支开,是有话要和我说吗?”
萧倚鹤咬住一只饺子:“这话怎讲?我就是想让他俩好好见一面,虽然七十年很迟了,但是总比没有的好。我们家小师弟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其实还是在意的。”
“拉倒吧。”南荣麒冷笑一声,“你特意给你师尊送饺子,还专门挑了他包的,那么丑,谁认不出来?你师尊吧,虽然不懂情,但是懂你那些鬼点子,但凡他有点心,很快就明白了。”
南荣麒双臂环抱:“让我听听,你又要作什么死,竟不敢叫玄微听见?”
“我明天要去剑神山。”
南荣麒:“啊?明天?”
萧倚鹤点头:“‘萧凉’是我的心魔,是我对这个世界所有的不甘和怨恨,他诞生于试剑崖,也应该止于试剑崖。”
“所以呢?”南荣麒不解,“他与你一体同魂,他正是因为杀不了你,所以才利用道门倒逼你自戕,他好坐收渔翁之利,直接取你魂魄——你又如何能对他动手?”
萧倚鹤嗤笑:“他心里有恨,有怨,自然也有恐惧与畏缩——他杀不了我,只是因为他不敢杀我。他不敢,可不代表我不敢。”
“……”南荣麒突然惊悟,“你难道是要与他同——”
萧倚鹤叉起一只饺子塞他嘴里:“吵,闭嘴。”
这颗饺子堵了嘴,也堵了他的心,南荣麒囫囵吞下,难以置信地望着萧倚鹤:“你疯了?”
“我没疯。”萧倚鹤很冷静,每一口都吃得很香,他说罢放下碗筷,当着南荣麒的面解开了衣襟,不等他捂眼,便卷起了腰际的衣物,露出侧腹一片柔嫩皮肤。
南荣麒从指缝里窥过去,见他腰侧隐隐流转着一枚咒纹,惊讶道:“这是什么?”
萧倚鹤道:“魂契。本质上来说,我已经不是一个真正的人了,而是靠汲取玄微的生命而苟存的残魂傀儡。他如今正值鼎盛,自然无忧,可倘若他重伤呢?一旦他的精魂不足以支撑我的索取……他轻则收到反噬,而我则会魂飞魄散,砰!”
咣啷一声,南荣麒碰掉了手边的银筷,睁大了眼睛:“你,你们……”
萧倚鹤重新拿起筷子,夹了暖锅里的一粒丸子:“你若不想我死得更快,就不要告诉他。”
啪叽,手臂猛地一抖,好好一粒丸子摔在了桌上,滚了几滚。萧倚鹤低头看向突然攥在自己腕上的手,又顺着这只手往上,看到南荣麒微白的一张脸。
萧倚鹤失笑:“没事,我当年临危破境,都能取我师尊头颅。如今区区心魔,还能奈我何?”
“这能一样吗!”南荣麒怒道,“你今天就是要去杀阎王宰罗汉,我都不担心,可你是要……”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灵光一现,“无致出事前曾经跟我提及一种秘术,可以将你的神识封存在我的魂魄里,你以后便用我的身体生活。倚鹤,别去冒险。”
这术法与当初沈璟的忆灵之说倒是异曲同工,只是……萧倚鹤皱眉:“我抢你的身体生活,我和企图强抢我魂魄的心魔有什么区别?”
南荣麒急道:“这怎么能一样?他是强抢,我是自愿!”
“南荣麒。”萧倚鹤打断他的话头,“你是自愿,可南荣恪愿意吗,你道侣叶俏愿意吗?你门下千百弟子愿意吗?”他叹了口气,“你对我已经够好了,甚至远远超过你对南荣恪。南荣麒,七十年前我的死,是种种选择之下必有的因果。就算重来一次,我也只能这样选择,我不后悔,你也不能。”
“阿麒,你没有亏欠我什么,不要太纵着我了。”
“……”南荣麒一下子蔫了,他瘫坐在椅子上,有些愠恼有有点懊丧,“那你还跟我说什么呢?你去送死吧,等你死了过不了多少年,我们就把你忘了。待薛玄微另结新欢,热热闹闹办合籍大典的时候,我突然想起好像还有你这么个人,就叫恪儿到坟头上给他萧叔叔磕个头,到时候连喜酒点心都不给你带,让你蹲阴曹地府里喝黄泉冷水!”
萧倚鹤忍俊不禁:“真的忍心让我喝冷水啊?”
南荣麒不理他,转过头去。
萧倚鹤搬着凳子追过去坐:“我不想吃点心,想吃千金楼的醉鸡。”
南荣麒又转个方向。
“这么生气呢?”萧倚鹤好笑地伸手挠他,南荣麒板着一张脸,一声不吭。他歪着头问,“真的不看我?不看我算啦!那等你下一次见到我,可就是五十年之后了。”
“呵,五十……”南荣麒一顿,登时扭回头,“什么五十年?”
萧倚鹤托着腮笑:“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算过啦,提前布好生门阵,待我二人身死之时,利用生门阵的救死之力强行搜拢我的魂魄,便有一线生机。只是我本就是一副残躯,魂魄已经碎过一次,这回若想再次苏醒,恐怕至少得五十年。”
南荣麒眼里又升起了希望,那点光又回来了:“七十年我们都过来了,区区五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