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面粉倾倒, 白花花撒了一片,盆倾碗覆一片狼藉。说好在殿里揉面团的两个人,此刻正双双倒在地上。萧倚鹤半边头发撒了面粉, 落了雪一般,正跨坐在薛玄微腰际,两张唇也就隔了一张纸的距离。
“……”南荣麒幽幽地问,“你们这是在对方身上揉面呢?”
薛玄微别开视线, 萧倚鹤则摸了摸脸,手上的面粉又蹭到了脸上,笑嘻嘻地道:“意外, 都是意外, 是这面团先蹦出来的。”
南荣麒倒吸一口气:“你怎么不说是这盆要跳起来打你?”他看向盆子里的一块坑坑洼洼十分狰狞的面, 不由皱眉,“这就是你们两个揉的面团?呵, 确实长了一副会蹦起来打人的模样。”
“厉害吧?”萧倚鹤面不红心不跳地爬起来,视线定在他挎着的篮子里,高兴地凑上去看,“真的挖到啦?这么些能包一顿饺子么?”
“管饱你这张馋嘴还是没问题的。”南荣麒放下篮子,挥袖落下一道清净术, 他嘴上嫌弃不止,手下抄出净过的一把雪里红菜,娴熟地放在案上切做了小碎段,与早就处理好的兔肉馅搅在一起。
再端过他们两个糟蹋的面团,看得窒息了一会,掏出来加了面粉和水重新揉。
萧倚鹤一身狼狈,被薛玄微抱走到内室去简单洗漱,待换了衣裳出来,南荣麒正系了围裙,贤妻良母般捏着花边饺子。
他兴致勃勃地站在一旁看他包饺子,薛玄微则用干燥柔软的丝绢,追过来一点点擦拭着他脸上手上沾到的面粉,直把他两颊搓得发红。
南荣麒瞥他一眼:“你一个要吃饺子,几个人伺候你?”
萧倚鹤嬉皮笑脸道:“好哥哥,知道你们疼我。”
“……”南荣麒受不了他撒娇,噫了一声。
没了他俩捣乱,南荣麒动作飞快,没多会就包好了百十个饺子,整整齐齐地码在木盘上,像是一只只圆滚滚胖墩墩的小白兔儿。
剩下最后十几张皮,萧倚鹤按捺不住,拉着薛玄微上去学着捏了几个。
等到他玩够,天已经黑尽,太初外门的食堂派了弟子来送暖锅。
这批饺子送进用鸡骨熬做的浓汤里煮好,端上桌时……可谓是丑态百出。晶莹剔透的那些自然是南荣大厨包的。东扭西歪跟本人一样没形没状的,就是萧倚鹤包的。
至于那些一下锅直接就破了皮死不瞑目的……
薛玄微不等他们嘲笑,沉着脸把那碗黏黏糊糊,皮是皮馅是馅的东西揽到了自己面前。
萧倚鹤叫住那名弟子,拿了两只大碗,从薛玄微的碗里挑出了几个勉强还能看的,又从自己那堆小丑八怪里也夹了几个,剩下的才用好看的饺子填满,放在食盒里交给那弟子:“劳烦你,多跑一趟腿,趁热送去观花峰。”
那弟子应了一声,拎着食盒匆匆走了。
送暖锅的只是外门一普通弟子,并无纵剑骋风之能,他紧赶慢赶把食盒送到观花峰时,饺子多多少少有些冷了。他生怕朝惜之责怪,低眉顺眼的飞快道了声“是宗主叫送来的”。
朝惜之听闻食盒是扶云殿叫送来的,不由问道:“可还有带什么话?”
弟子茫然地摇摇头:“……没有啊。”
朝惜之神情微微失落,便捧着食盒走回内室,将上面一层端端正正的饺子递给了刚醒来的朝闻道,再揭开下层一看,十几个奇丑无比的饺子东倒西歪地躺在盘子里。
丑便丑了,还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丑。
他一愣,随即明白了什么。
“师父……?”朝闻道唤了他一声,“你眼睛怎么红了?”
朝惜之回过神,低头眨了眨眼:“没事,冷风吹眼睛了。”
他端出那盘丑饺子往嘴里扒了一个,虽有些冷了,但却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吃到两个徒儿亲手包的饺子。
相处二十载,他竟然从来没有跟两个孩子一起吃过一顿饭,甚至因为对薛玄微的偏见,从不曾试图去了解他生辰几月,爱吃什么。朝惜之咽下一口并不算软绵的饺子皮,半晌哽咽道:“……我可能真的不是一个好师父。”
朝闻道不明所以,只以为师父或许是因为自己受伤的事而在自责,他从后面轻轻揽过朝惜之的肩膀,安慰道:“师父在闻道心里,是天底下最好的师父。”
朝惜之沉默着吃完了一盘饺子,他抬起头来问:“闻道,可否请你遣灵雀去扶云峰报信?我想……见你们薛宗主一面。”
朝闻道点点头,不知为何,总隐隐觉得今日的师父好像对他格外的客气,对宗主的称呼也十分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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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灵雀扑簌一声消散在暖锅上方时,薛玄微脸色很不好看,他盛了一碗热汤到萧倚鹤面前,淡淡道:“我与他没什么好说的。”
萧倚鹤捧着碗,呵着热气:“他或许有不世秘籍想要教给你呢?”
薛玄微:“我不需要。”
萧倚鹤期待地眨眨眼睛:“我需要。”
薛玄微拧眉看他。
“好啦。”萧倚鹤捧着一碗热汤,望着汤面上漂浮着如云聚散的薄薄蛋花,“我知道,七十年……无论他想说什么,都已经太迟了。”
是啊,太迟了。
薛玄微已经不是那个日以继夜地挥剑,挥得两手都是血泡,只为了能够得到师尊一两句夸赞的少年,也不会再因为别人的冷待而黯然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