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拉真努斯的脑袋凑得更近了,“她和纳西卡是‘好朋友’,不能让她丈夫知道的那种好朋友关系。她以前见过我。等下她过来,一定会问起关于纳西卡的事。该怎么回答才能让她满意,就交给你了。虽然我认为你指望她去说服他丈夫发布什么预警布告是个愚蠢透顶的念头,但既然你这么指望了,不让你死心的话,你是不会回头的。
这少年嘴里接二连三蹦出来的话带着巨大的信息量,阿佳妮错愕着的时候,看见前头走廊两侧悬垂下来的帐幔飘动,有脚步声传来,一个身穿华服的美貌少妇施施然地出现在走廊上。她屏退了身后跟着的奴隶,最后一个人进入房间,坐到一张铺着华丽垫子的椅上。
“你们是谁?”她问道。
图拉真努斯说道:“我是纳西卡的副手,刚才您的仆人没向您通报过吗?”
黛西玛盯了他片刻后,终于想了起来,露出极度的惊诧之色,“神啊,居然是你!你跟上次我见到的时候变化了不少……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跑到我丈夫的地方来!”
图拉真努斯笑眯眯地说道:“这里只有你见过我。只要你不把我交给你的丈夫,我就不会有事。”
黛西玛哼了声,目光改而落到阿佳妮的身上,打量了下她后,微微皱了皱眉,“她又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
“夫人,几个月之前,汉尼拔将一个名叫马妮亚的女孩寄养在您这里。现在我们过来,是要带走这个女孩。她现在应该还在您这里吧,您能叫她过来吗?”
“她是谁?”
黛西玛没回答,而是再次向图拉真努斯发问。
“她呀——”图拉真努斯耸了耸肩,显得有点满不在乎,“她是我的奴隶……”
黛西玛立刻露出严厉的、带了不快的表情。
“但是在你赶她出去之前,还是先听听她带来的消息吧。我想你会感兴趣的。”图拉真努斯接着说道,“她从麦西亚过来,受委托带走那个女孩子,并且,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纳西卡的近况了。”
黛西玛一怔,片刻后,抬了抬下巴。
“好吧,那就说说吧,他怎么样了?身边应该每天都有不少像你这样的女人围着他吧?”她的唇边露出一丝讥诮之色。
“不,恰好相反,他刚经历过一次生命危险——”阿佳妮说道。
黛西玛神色微微一变,紧紧盯着阿佳妮,“他怎么了?”
听得出来,虽然这位夫人在尽量掩饰了,但语调绷得还是有点紧。
阿佳妮把骑兵队长脑袋被铁片所伤的经过复述了一遍。
“……当然,因为他身体强壮,所以恢复得很快,现在已经没事了。”并且迫不及待地开始在酒宴上大出风头,阿佳妮心里想道。
黛西玛微微吁了口气,仿佛陷入了沉思,没再说话。
“夫人,”阿佳妮试着唤她,“那个名叫马妮亚的女孩,能让她过来吗,我受委托要带走她……”
“哦,是了,”黛西玛回过神,“汉尼拔之前确实委托我和我丈夫代为照管一个女孩,名叫马妮亚。我丈夫的女儿很喜欢她。半个月前,她去拿坡里湾的别墅养病,带着马妮亚一道过去了。汉尼拔让你们带她走吗?我让人明天送你们过去好了。”
阿佳妮既意外无比,又松了口气。
拿坡里湾在维苏威火山的上风口,有着安全距离。火山爆发就算有影响,也不会太大。
她一路历尽千辛万苦,原本最担心的是无法将那个小女孩及时带离危险地带。没想到她原来半个月前就已经不在庞贝了。
“非常感谢,我们迟些过去接她也没事,”阿佳妮立刻说道,“夫人,事实上,除了这件事,我还有一件更要紧的事……”
脚下忽然再次传来一阵轻微的抖动。桌上的烛台和茶具跟着微微震颤,发出窸窸窣窣的细响。
黛西玛双手紧紧抓住椅子扶手,等这阵突如其来的小地震过去后,脸色有点难看,喃喃说道:“这鬼地方,越来越不能住人了……”
“夫人,我要说的事,就和这场地震有关。”
阿佳妮把火山可能很快就要喷发的事情说了一遍。
黛西玛脸色很难看,“火山要喷发?你是在说梦话吧?”
“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经过再三考虑的,”阿佳妮说道,“您也看到了,最近地震频发,维苏威火山口也有白烟在冒。这些反常就是喷发的前兆。如果不及时做出应对,一旦爆发了,就是一场毁灭性的的灾难。”
“所以照你的看法,该怎么做?”黛西玛冷笑,“让我的丈夫以地方长官的名义发布火山就要爆发的愚蠢消息,让全城几万人顿时陷入一场可怕的混乱迁徙中,当中自然还少不了无数平时只能藏身在黑夜里的盗贼和小人们的趁乱打劫,不用火山来毁灭这个城市,光是这灾难,就足以让庞贝毁掉。倘若到时候证明,这不过是一场虚惊,谁来承担因为这种混乱而造成的可怕后果?”
“但是夫人,万一城外不远处的那座火山真的爆发,而全城人毫无准备的话,这种灾难将是毁灭性的。您的丈夫是这个城市的总督,他必须要为向他鞠躬的人民担负起他的职责……”
“好了!我能与你说这么说,已经是破例了。”
黛西玛转而对着图拉真努斯说道:“罗马来的客人还在餐室,我作为女主人,离开太久恐怕不合适。原本不该让你这样离开的,但考虑到图拉真家族与我丈夫家族的关系,我也只能这样了。再见,希望你们尽快离开庞贝,免得万一被我丈夫知道了。”
黛西玛站了起来,离去。
阿佳妮和图拉真努斯走出总督府大门,天色已经黑了下来,街道上显得空空荡荡。
图拉真努斯看了眼默默往前走去的阿佳妮,“昆杜斯绝对不会以市政官的身份向人民发布任何预警通告的。退一万步说,就算他有这样的怀疑,他也只会自己悄悄溜走。庞贝真被火山吞没的话,他也不用承担任何的责任,那是上天诸神降下的灾难,人能有什么办法?大家都会这么说。而他一旦发布消息,最后却没有这回事的话,就像他妻子说的,他反而要被罗马追究责任。”
“是啊——”阿佳妮停下脚步,再次看向城北方向的那座火山。
今夜晴朗。它静静地躺卧在那里,就像千百年来它一直保持着的样子。
深蓝的夜空底子上,火山口上方的烟雾变成了一团仿佛凝固住的黑色雪雾。
“你在想什么?”
图拉真努斯问道。
阿佳妮转而看向神庙的方向,突然停下了脚步。
“我有办法了。”
“……你真的是个疯子!居然想出这样的主意,你要当心,众神会惩罚你的!”
图拉真努斯骂完,又变成笑嘻嘻的样子,“但是这么有意思的事,自然也要算我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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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几百公里外的罗马,负责掌管日历的僧侣将日历墙上的标记砖停在了八月的第二十四个格子中。
市政厅大堂中有一个木架,上面摆了个巨大的水漏计。玻璃球中的水在不断的滴答声中上升到第九格的刻度。早上九点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