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辰点,正是庞贝一天中最热闹的开始。这一天,除了远处城外火山口的烟雾变得仿佛更浓了些外,别的一切,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两样。市政厅附近的贸易堂和集市里挤满了人。谈生意的、吵架的、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忽然出现了一个看起来并不怎么搭调的人。
他是色列斯神庙里的弗拉门祭司。平时深居神庙,在一些节日庆典里露面主持祭祀活动,或者发布占卜信息,深得庞贝市民的尊敬和崇拜。
事实上,这位祭司并非如他外表所展现出来的那么不食人间烟火。当初昆杜斯与另一位颇具威望的当地贵族竞争总督的职位——这个职位是块能快速累积声望好进入罗马政坛的最佳跳板。昆杜斯娶了马罗的女儿,在马罗的支持下终于如愿以偿。为了让大家认识到自己的就职是正当而理所当然的,他用十万塞斯退斯的价格买通了祭司,让他为自己从众神那里占到了一个吉兆,就此才堵住了政敌那张诋毁和诽谤的嘴。
现在,这位祭司突然出现在市政堂前专门用来发布各种消息的那个台子前,立刻就引来了无数的注目。
祭司的脸色不大好看,甚至可以用非常难看来形容。
他的身边跟着个少年。
在旁人看来,这个少年犹如他忠实的助手,正扶着他亦步亦趋地过来。
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他的后背现在正抵着一把锋利的刀,只不过被宽大的袍子遮住,边上的人看不出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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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神啊,怜悯我吧,我绝不能受你胁迫公开宣称这样的预兆,这是邪恶的,受诅咒的错误行为!”
而且他更担心,万一他被迫说了,结果证明是错误的,往后他在神庙中的地位可想而知。
“要么去宣布,要么现在就死。你只有这两个选择。”
这个前一分钟还面带纯真笑容的俊秀少年,一旦翻脸,可怕的程度绝对不下于地狱里的冥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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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司爬上了那个高出一块的平台,看了眼远处的火山口,痛苦地闭上眼睛。感觉到身后的利刃仿佛就要刺进自己后腰了,他睁开眼睛,对着周围无数双注视着自己的眼睛,颤抖着声音说道:“以我侍奉着的色列斯神的纯正和公义之名来起誓,市民们,看吧,城外的那座火山,它下面的熔岩,很快就像一条苏醒的恶龙,要从地底冲上天空,到时候,将是全城的一场灭顶之灾!凡所有听到这句话的人,遵照神的指示,立刻回家,带上你们的妻子、丈夫、孩子、父母,还有邻居,尽快离开这个地方,越远远好!”
四周变得鸦雀无声。
“这是神给您的预兆吗?”
终于有人大声问了一句。
“是的。这是来自神的预兆——”
祭司的声音颤抖得仿佛秋风中树上的最后一片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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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后,凭借这次神迹成为罗马最高“神王祭司”的这位色列斯弗拉门祭司回忆今天这一幕时,仍感觉像是做了一场梦。
☆、Chapter
人群里起了阵骚动。
有人转身跑掉,有人议论纷纷,更多人拼命挤向祭司想问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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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伴随着惊惶和恐惧迅速传播,很快也传到了附近的几个小城赫库兰尼姆和埃尔科拉诺。到处陷入了慌乱,随处可以听到咒骂声和收拾家当预备离开的人,当然,也有半信半疑或者不愿意就这么走掉的人,毕竟,象小地震和火山口偶尔冒烟这样的事,对于居住在这片地方的人来说,并不是什么非同寻常的大事。他们担心自己一旦离开,家里剩下那些搬不走的财物就会被人洗劫一空——事实上,在城中的不少地方,已经开始有不法之徒开始趁乱生事了,阿佳妮和图拉真努斯就是最直接的受害者——当他们回到昨夜落脚的小旅店想要离开时,发现拴在牲口棚里的马已经不翼而飞了,店主坚决不承认是自己的责任,诅咒着害他全部客人都跑光的“该死的预言”,与此同时,他的妻子正忙着要将财产搬上马车,身后跟着两个哇哇大哭的孩子,因为店主阻拦,夫妇在院子里开始激烈的争吵。
阿佳妮和图拉真努斯只好离开旅店,想到附近的牲口市场碰碰运气,看能否弄到马匹。走在街上的时候,身边挤满了携家带口、赶着牛羊出城的人流。人流方向都往北门而去。
这个季节,来自拿坡里湾的东南季风吹得正劲。根据后世对庞贝和赫库兰尼姆的考古挖掘显示,丧命于这次灾难的人,绝大多数其实并非直接死于火山熔岩,夺走他们性命的,是比熔岩更加可怕的火山灰。即便已经逃离以火山口为中心辐射出去的火山圈,但浓密炙热的火山灰随着季风,大面积继续吹向庞贝东南方向方圆数百里的地方,造成了往这个方向逃生的人的大面积窒息死亡。
所以弗拉门祭司在宣告“预兆”时,也非常“专业”地提醒人们,一定要往拿坡里湾的方向走,逃生的机会才更大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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牲口市场里虽然不复平日的热闹,但还有人在做生意,和垂头丧气的旅店老板不同,这里的马主正大声地和急着要买马的顾客讨价还价,精神头十足。马主把这场前所未有的混乱看成赚钱的大好机会。一匹平时最多只能卖二十个银币的马,现在价格已经飙升至一百,并且还有继续往上涨的趋势。
阿佳妮和图拉真努斯口袋里剩下的钱只够买一条马腿,马主自然不会卖给他们。
讨价还价这种事,图拉真努斯不屑于去干,交给了阿佳妮。就在阿佳妮和卖主因为价格发生争执,对方大声嘲笑的时候,忽然,市场大门里涌进来一群全副武装的兵卒,带头的是神殿里的一个副祭司,看到阿佳妮和图拉真努斯,曾在神殿与他们打过照面的副祭司立刻大声嚷道:“就是他们!就是他们和弗拉门祭司勾结,搅乱了全城的秩序!快抓住他们!”
“快跑!”
阿佳妮把还死死咬住价钱不放的马主一把推开,抢过他手中的马,缰绳一把丢给了图拉真努斯,图拉真努斯接过,匆忙翻身上马,立刻往另一个出口飞快冲去。
剩余的几匹马都还关在圈里。阿佳妮跳进马圈,解开一头拴在马桩上的马,正要上马,马主从地上爬了起来,气急败坏地抡了一根棍子,朝着阿佳妮冲了过来。
“臭女人!竟敢抢我的马!”
阿佳妮夺过他手里的棍子,把钱袋里剩下的钱洒到了他脚下,喝道:“快让开!否则对你不客气了!”
马主瞥了眼地上的钱,愤怒地说道:“加上刚才你抢的那匹,这么点钱怎么够!那个小子跑了,你别想走!”一边说着,朝正往这边来的总督府兵丁大声嚷道:“快来呀,这女人抢了我的马!快抓住她——”
阿佳妮心中焦躁起来。眼见总督府的兵丁转眼就至,不再和这马主多费口舌,一棒下去将他打趴后,纵马越过围栏,朝刚才图拉真努斯逃走的集市西门冲去,快要冲出去时,对面街道上忽然间跟着跑过来十几个兵丁,张开捕网,朝阿佳妮围了过来。
前后路都已被断,马匹恐惧捕网上悬结着的刀锥,任凭怎样加鞭都不肯前行,只在原地打转,转眼间,阿佳妮就被几十个士兵给围合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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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督府里,昆杜斯正暴跳如雷。市民不断离开、庞贝乱成了一团,甚至有人光天化日跑到市政厅里偷窃,各种坏消息接踵而至,让他感到既愤怒无比。
“弗拉门祭司呢,他还没找到?”
总管进来了,昆杜斯大声地质问。
“有人看到他换上普通人的衣服,坐着一辆装了金器和钱财的马车逃走了。”
昆杜斯气得抓起手边一件瓷器,狠狠摔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