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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满寿大手一挥,不值什么,我在宫里行走,难得遇上个瞧得上眼的。就冲您那天对死人的义气,我这儿敬重您还来不及呢!都知道宫女子势利心,眼眶子也大。活人且都顾不过来,谁在乎死了的是风gān还是腌咸ròu。偏您仗义,花银子给苏拉叫挑高地儿搁着,这样的好心眼子,不得好报太没天理了。
    素以听那两句奉承也像说官话的声腔,愈发的审慎,这是瞧着师徒的qíng,没别的。要换了个不认识的,我也没那闲钱过问。
    也是,瞎布施岂不是成了傻子?长满寿笑道,冲案后坐堂的蓝顶子太监比划一下,这是司里的主事,姓高,都是自己人,问你话别怕。
    素以糊里糊涂就被归到自己人里头去了,别人给脸不能不识抬举,忙见个礼,给高谙达请安了。
    高太监抬抬手,好说,别客气。我和二总管是发小,从小一条裤衩都穿过。现如今又是苦兄弟,他托付的人不能不照应。正了正脸色翻开白摺提笔润墨,老着嗓子走流程,问,叫什么,多大年纪,哪里人?
    素以敛神一一回答了,高太监记录的当口就听见长满寿在边上磕瓜子,咔嚓咔嚓声连绵不断。以前她一直以为慎刑司是个可怕的地方,里头办差的都是粘杆处调理出来的狠角儿,三句话不对就要上板子的。没想到如今来了全不是如此,应该都是长满寿的功劳,底下一个卒子都没有,偌大的典狱居里然单剩一个主事。
    郑翠儿是什么时候到你手下学规矩的?高太监问,平时为人怎么样?可曾与人jiāo恶?
    素以福身道,回谙达的话,她是去年九月选的宫女。起先在打扫处gān碎差,十月二十二才进尚仪局分到我值下的。说为人,她年轻孩子心xing儿,偶尔调皮不听管教是有的,没什么大错处。和一块儿学规矩的同伴之间处得也还好,应该和别人没有过节。
    高太监又嘬着嘴唇问,出事儿前一天你见过她吗?说上过话没有?
    素以早就打定了主意不往外透露,那些可有可无的话就烂在肚子里,说出来没什么大帮助,还要给自己招不自在,何苦来呢!宫妃斗法,牺牲几个包衣奴才算什么?宫女子不值钱,死了就死了,难道还能让那些金贵人儿偿命不成!她摇摇头,前一天她去古华轩见主子,回来时已经近酉时了。我那头也忙着,就没问她话,让她直接回榻榻里去了。
    她们榻榻里住了几个宫女?
    本来通铺住八个,因着有五个分派出去了,后来就只剩三个人。我也问过另两个小宫女,说那天她们下值回去就没见着翠儿,所以也没查出头绪来。
    高太监还要追问,那字刚出口就被长满寿给截住了,成了成了,做做样子得了,你也不看看凭她这身子骨能不能杀人。有这力气盘问管带,还不如多去查查那些主儿们,兴许还有点用。
    高太监嗤了声,你是头天进宫?哪个主儿是咱们能随意盘诘的?人家不露马脚,你拿什么由头去查?说着合上文书往椅背上一靠,要说这皇后主子,也真够不问事的。后宫她是内当家,出了事儿她倒成了甩手掌柜。她不发话,谁敢往下查?别说小主们,就是跟前体面点的宫女太监也轮不着咱们询问不是!
    长满寿剔了剔牙花子,嘿嘿笑道,这叫无为而治懂不懂?主子娘娘是聪明人,让她们斗,斗来斗去最后谁得利?她不必整治人,宫里自有爱出风头的供她驱使。没见着一有事娘娘就凤体违和么?她这是要捞贤后的名声,除了这个也没旁的能留住万岁爷的心了。
    高太监摇头,苦巴儿的,他们这样的少年夫妻,还不如前头老爷子和正宫娘娘呢!
    长满寿涎脸一笑,可不,万岁爷就差个知冷热的人。不能像那些妃嫔似的,逮着了恨不得炸出他二两油来。要个温存的,四月里的风那样儿的。万岁爷xing子冷,得徐徐的晤着。晤软乎了,也能随太上皇老爷子恁么会疼人。
    素以对他们的话题不怎么感兴趣,皇帝是冷是热和她没多大关系,她还在琢磨这趟风波。合着是宫里没叫查,这头也有点蒙混过关的意思。叫她来不过是走场,问过了也就没别的事了。
    她想走,可cha不上话去,只得站在那里听他们说以前的事儿。说畅chūn园里二位那时候折腾得多厉害,说太上皇怎么翻墙进太后的院子,怎么为太后神思恍惚。
    没见识过,只当天家没感qíng。自打目睹了太上皇和太后那份轰轰烈烈,真叫人心底里透出暖乎来。长满寿说,前头皇上是位qíng天子,打下这大英江山不容易,还没到知天命的年纪就早早的退了位,和太后隐居畅chūn园做神仙去了。
    这种事儿别说帝王家,就连民间百姓都办不到。我那时候正跟着王保打下手,也看见老爷子废先头娘娘的阵仗了。要说都是命啊,没有太子爷弄的那一出,也轮不着这会儿的主子爷。高太监想起来素以来,别过脸问她,姑娘见过畅chūn园太后没有?
    素以道,我自打进宫就没出过尚仪局,先是学规矩,后来留下做姑姑的副手,东西六宫没怎么走动过。
    高太监一瞥长满寿,长满寿满脸的笑,没见过好,横竖您是长了张有福气的脸,将来一准儿大富大贵。
    他们天上一句地下一句,处处透着玄机。素以旁听着,只是笑笑,也不怎么搭话。隔了会子门上走进个小太监,就地打千儿说刚才宫外传话进来,承恩公巳时牌上咽了气,叫二总管预备治丧的事儿。
    长满寿把瓜子扔回果盒里,扑了扑手冲素以打眼色,笑道,差使来了,姑娘,跟我一道领牌子出宫去吧!
    ☆、第7章
    出宫门,丧家早早的就派了二人抬来接了。上了小轿顺顺溜溜往北走,承恩公府在后海南沿银锭桥胡同。因为人刚走,丧仪没来得及办,到胡同口只见往来的人和车马,孝幡没立起来,门外伺候的也还是平常的着装,连孝服都没换。
    要说这位承恩公,名头也是响铛铛的。弘文院大学士昆和台,老皇爷在位时的左膀右臂。人很耿直,又正派又端洁。不说别的,从他位高权重单娶了一房太太看,素以就觉得他是个上道儿的好人。
    一房太太,有好处当然也有坏处。这位皇姥姥待人接物能力有限,不像别家诰命八面玲珑。她不是,她是老派诗礼人家出身,典型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和外面接触得少,到了裉节儿上就倒腾不过来了。
    昆公爷不兴纳小,一辈子就一对儿女。大的进了宫,做了皇后娘娘。小的拜了个散秩大臣,在侍卫处当差。要说这位公子爷也真是够散的了,纯粹倚仗着皇后和祖荫混了个从二品。虎父养出犬子来,没学着他爹的满腹经纶,学的尽是外头不着调的东西。煨人参、熬鹰、逛八大胡同、票戏、生儿子,这些样样会。真要让他担点事,连人影都找不着他。昆公爷撒手走了,皇姥姥哭得两眼发黑。这个时候最没主张,问小公爷哪儿去了,没人知道。直到尸首安了chuáng,也没见小公爷回来。
    皇姥姥千恩万谢,还好宫里派了人出来主事,要不这么大的摊子没法料理。素以跟着长满寿回礼,听着长满寿说官话,这是奴才们应当应份的,奴才们遵着皇上和皇后主子的令儿,能来公爷府上伺候,是奴才们的造化。
    昆夫人颤巍巍的,大内出来的我信得过,倒不像族里的亲眷,反而存着私心的。又看看素以,琐碎事儿多,就偏劳姑娘了。
    素以蹲了个福,奴才竭尽所能,请老夫人放心。
    昆夫人点点头,脸上尽是憔悴的颜色。灵堂里掀起一阵哭声,她眨巴两下眼睛,又有些乱方寸。素以忙招小丫头来扶人,劝慰着,老夫人好歹节哀,自己的身子要紧。外头的事jiāo给奴才们,奴才们做不了主的再来请老夫人示下。
    昆夫人目光也呆滞了,复客套两句,这才蹒跚着往屋里去了。
    长满寿放眼看了看,打点孝服是头一条要紧的,jiāo给你。我那儿先安排挂幔守灵,回头你再张罗供饭供茶。
    素以没经办过丧事,但是约定俗成的东西还是知道的。忙应个是,就开始着手赶制孝服的事儿了。
    官宦人家治丧规矩重,披麻戴孝必须有根据。女眷穿元青或者蓝色的大褂子,来吊丧的人还得按月份穿不同的生熟麻布、粗细白布。昆公爷是读书人,样样都爱遵古礼。临走之前吩咐了,照着南方老家的习俗办。南方习俗素以也知道,不像北方拿白布扭个结戴头上就成的。南方人更jīng细,孝帽要拿长条白布对折起来,一边fèng上线,做成风帽样式。下半身的麻裙也得栓带子,便命人找了几个仆妇来,在孝棚底下划出块地方动手。裁布的、做针线的各司其职。丧服不用多考究,也不用缀边线,三下两下连起来,没多会儿府里人就都穿戴上了。
    到如今才有了办丧事的样儿,托钦天监择好了停灵的日子,管家上庙里请来的和尚也设了坛。一时鼓乐笙箫伴着超度的梵音敲打起来,府里家眷们开始放声悲哭。
    素以那头忙得停不下来,安排人检查烛火、打扫庭院。她是明白人,那些杯碟茶器照管下来不落人埋怨。能够抽成捞油水的诸如灯油、蜡烛、纸扎全留给长满寿料理。要说府里上了年纪的婆子管事不是不会施排,只不过宫里派了人来,就有点撂手站gān岸的意思。说起来宫里姑姑谙达见多识广,依着人家的意思办准没错。其实是给断了财路不称意,有心的冷眼旁观。所幸素以gān这些零碎活滴水不漏,也叫别人抓不着错处。
    拉拉杂杂的活计都有了着落,她既然是女知客,分发孝服的事儿就得自己gān,以示天家对昆公爷的荣宠。时近巳正,公爷朝廷里昔日的同僚都来吊唁,素以把准备好的尺头一位一位的敬献过去,半天里蹲福请安上百回,真要比宫里练规矩还来得累。
    这头正办着,大门上奔进来一个人,脸色苍白神qíng恍惚。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灵堂方向,半张着嘴要哭不哭的样儿。素以问底下丫头,这是你们小公爷不是?
    丫头探脑一看,嘴角有鄙夷,应道,正是呢!太太派人找了三个时辰没找着,这会儿才回来。
    生这样的儿子确实不如生根棒槌,素以也不言声,取了孝服送过去,蹲个福道,小公爷节哀,摘帽换衣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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