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他似乎又回到了那天下午,回到了那场朋友游戏里。
去哪里?陈君砚忽然笑了起来。
回家啊。小姐理所应当的说道。
我不知道自己的家现在在哪里,我十岁的时候就被拐来了。陈君砚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头顶的天花板,我有机会走的,想走我上次就走了,可我没走,因为我恨曲老大,恨这个马戏团,也恨你,如果你们没有报应的话,我离开这里又有什么意义?
嘴上说得大义凛然,心里却在说:帮帮我,我还不能死!
求救的话不能直接说出来,因为人都欣赏能够藐视生死的人,可也要保持尺度,骨头太硬的话,还是会被人折断的。
如果说人生是一场戏,那么眼前这一场,就是陈君砚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场,生或死,就看他能不能打动小姐的心。
况且,门外面真的是自由吗?黑暗中看不清彼此,那么最能打动人的就是声音,陈君砚让自己的声音脆弱下来。
小姐沉默片刻,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我知道你在对我演戏。
接下来的话噎在陈君砚喉头,一瞬之间,他身上居然出了一身冷汗,他甚至开始微微发抖,一种无限接近于死亡的恐惧感笼罩他全身。
可我会救你的。小姐苦笑起来,用一种像她,又不像她的态度对他说,我会救你们的。
半晌过后,陈君砚笑了起来,笑到发抖,他说:小姐,我不相信你。
回忆到此为止,陈君砚扪心自问,他是真的不相信她吗?如果是的话,那他在等什么?他在失望什么?他在恨什么?
你说你一定会来救我,可你没有来。陈君砚喃喃道,还好,我没有相信你,在这个地狱里,没有好人,没有朋友,没有信任,什么都没有
他又转头看向桌子的方向,依稀记得曲老大走的时候,把木盒留在上面了,他讽刺一笑:以为留下这玩意,以为让我自己选木人就算是补偿我了吗?小姐你真是可爱又可恨
最后一个恨字刚刚说完,房门忽然砰的一声被人撞开。
月光再次铺在他的脸上,陈君砚笑了起来,一个大仇得报的笑容。
找到了!
快去通知李秀兰小姐!
啊呀,伤得好重,快叫大夫!
一群穿着警察服装的人冲进来,一条条影子晃过陈君砚的面庞。他再也控制不住的大笑起来。
你们终于来了!他大笑道,在众人怪异的目光中,笑得直流眼泪,小姐,你真以为我是带你去看真相的吗?
天真无邪的小姐,骄纵任xing的小姐,又可爱又可恨的小姐他从不相信她,又怎么会将希望寄托在她身上?李秀兰,军阀李家的三小姐才是他的希望所在,当小姐从曲老大身边跑开,当曲老大发动所有人去找她的时候,他悄悄的离开了马戏团,将一封信,连同李秀兰的信物送去了警署。验证李秀兰的身份显然花了一些时间,好在最后还是赶上了,所以赢到最后的人是他,笑到最后的人是他。
仅仅从大门口走出去,是跑不掉的。笑过以后,陈君砚喃喃道,只有把这个马戏团整个摧毁掉,只有把你们全部摧毁掉,我才能获得自由
为此他利用了所有人,也利用了他自己。
确认了陈君砚的安全之后,留了一个警察看护他,其他人正要离去,陈君砚在背后问他们:你们去哪?马戏团的人怎么样了?曲老大跟他女儿抓到了吗?
都抓到了,就剩下曲老大跟他女儿了。一个警察客气的回他,我们现在就过去。
去吧,可别让罪魁祸首跑了。陈君砚说,对了,把门开着吧,我想有点光。
警察走了,离开的时候没有关上门,风雪chuī进来,冷得留守的警察不住的搓着胳膊,陈君砚也冷得嘴唇发白,却还是不肯关门,他贪婪的呼吸自由的空气,贪婪的注视着门外的月光。
不久,一名大夫背着药箱过来,惊道:里面这么冷,怎么还开着门?
他把房门虚掩了,然后从药箱里找了蜡烛点上,火光摇曳,偶尔噼啪噼啪响一下,大夫给他上了药,又包扎好,最后嘱咐道:你常年挨饿受冻,底子已经很虚了,再加上思虑又多,如果不趁现在年轻好好养身体,老了会吃苦头的。对了,这个地方不能再住了。
不等陈君砚开口,他背后的留守警察已经开口道:李秀兰小姐已经说了,找到您以后,赶紧送您过去跟她会和。
陈君砚点点头,在他的搀扶下起身,即将走出房门的时候,忽然说:等等。
他停下脚步,眼神复杂的看着桌子上的木盒子,那个曾经给他带来无数梦魇的木盒子,现在如同一只不值钱的废品般丢弃在桌上。许久之后,身旁的留守警察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咱们走吗?
走。陈君砚应了一声,心里对自己说:就当留个纪念。然后伸手过去,拿起桌上的木盒子,盒子拿起来的一瞬间,他愣住了,怎么会这么轻?
他甩开警察的手,飞快将盒子打开。
没有胳膊的木人,没有腿的木人,唱歌犬的木人,鼠皮人的木人,大头娃娃的木人所有的木人都不见了。
月光照在盒子里,里面躺着一堆宣纸裁成的白色纸片,陈君砚捡起一张纸片,上面是一个歪歪扭扭的,好似刚学字的孩子抓着毛笔写下的:人。
陈君砚的手指渐渐发抖,字如其人,小姐的身影伴随着午后阳光浮现在他的眼前。
那天,她又缠着他,让他陪她玩那个幼稚的朋友游戏。
我不会写字,不过没关系。那是个极为慵懒温暖的午后,她坐在透亮的纱窗下,头发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色,变得跟她怀里的金发洋娃娃一模一样,用一种跟午后阳光般懒洋洋软绵绵的声音笑道,反正我又漂亮又有钱,找个会写字的丈夫就好了。对了你会写字吗?
她总是想得太少,他又总是想得太多,将她的话仔细琢磨了两三遍,他才谨慎的回道:会。
那可不行。小姐马上变了脸,咱们是朋友,你会的我也得会,教我!
笔墨纸砚呈上来,可教她写什么呢?那一刻他想了许多许多,最后笔落纸上。
这什么字?小姐凑在他身旁,问。
人。他回道。
人,天地之xing最贵者也,人不应该贱如糙芥的活着,也不应该披着禽shòu的皮活着。
他想做人也希望她是人。
木盒子从陈君砚手中坠下去,那些写着人的纸片落下来,飘起来,小孩子似的围着他打转,陈君砚重重呼吸两下,然后转身冲出门去。
第14章 最后的诅咒
我知道你在盒子里做了什么手脚。
曲老大说完,牵过宁宁的手,虽然宁宁紧紧拽着拳头不肯给他看,但还是被他轻易掰开手指。
她指头上有一道新伤口,看起来像是刀子不小心削出来的。
一开始,你是想自己刻几十个木人,然后跟盒子里的对调,是不是?曲老大摸摸她的手指头,问。
宁宁疼的嘶了口气,然后老老实实的回道:是。
盒子太轻了。曲老大说,里面放了什么?
纸。宁宁回道。
上面写了什么?曲老大问。
宁宁沉默一下,极小声的回了一句:人。
曲老大发出一声无奈的苦笑。
看。他张开她的手心,让她自己看看自己手上的伤口,好心总是没有好报,最后伤痕累累的总是自己。
说完,像哄小孩子似的,将她的手指头放在嘴边chuī了chuī气,柔声问:还疼吗?
宁宁摇了摇头,问他:以后也要一直这样下去吗?
我得有钱。沉默半晌,曲老大说,你的衣服,你的仆人,给你治病的大夫,还有你未来的丈夫,这些都要花钱。我要给你买一个最好看的男人,对你言听计从
我不要!宁宁忽然大叫一声,对他喊道,爸爸!别再做这事了,你会有报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