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果报应在我身上呢?宁宁打断他的话。
曲老大忽然浑身颤了一下。
爸爸宁宁忽然流下泪水,这一刻,她已经不知道是自己是以宁宁还是曲宁儿的身份跟他说话了,不要再这么做了,好看的衣服我不要了,佣人也不要了,药我也不吃了,你放他们走吧。
曲老大最见不得她哭,急忙用袖子跟指腹给她擦眼泪:我不想放他们走,尤其是陈君砚这个小兔崽子。
宁宁的心猛然一沉,却见他露出怜爱至极的笑容,对她说:可今天是你的生日。
爸爸宁宁惊讶的看着他。
我恨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从没对我好过,我也不会对这个世界发善心。曲老大温柔的摸着她的脸颊,可今天是你的生日,是贼老天唯一一次对我发善心的日子,如果如果这是你的愿望的话
他的眉头蹙起来,嘴唇抿起来,似在做一个极为艰难的抉择。
那我可以放他们走。最终他松开眉头,将嘴唇轻轻吻在她的额头上,就当是给你的生日礼物。
爸爸。宁宁闭上眼睛,流着泪水,伸手抱住他,身体里的宁宁和曲宁儿一起喊道:爸爸。
宁宁从小没有爸爸,但如果她有的话,爸爸就是这个样子的吧?如果神可以给她一个爸爸的话,那就是他吧
曲老大没有再说话,宁宁也没有再说话,窗外风雪呼啸,窗内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就像阳光拥抱白雪一样,宁宁跟曲宁儿之间的最后一丝裂隙在这拥抱中融化消失,她紧紧抱着曲老大,对他说:爸爸谢谢
谢谢这个世界,让没有才能的我出生在这个世界上,让我来到这个电影里。
谢谢你宁宁哭着说,谢谢你这么爱我。
谢谢这个世界,让我遇见你。就算没法回去也无所谓了,你陪伴年幼的我,我陪伴年迈的你,接下来无论遇到什么我都陪你一起生活,我们一起面对,一起补救,一起赎罪
房门忽然被人撞开,风雪灌进来,一双双军靴从外面跨进来。
等陈君砚赶到曲家的时候,眼前已是一片láng藉,柜子门开着,里面的旗袍跟连衣裙被扯了出来,随意丢在地上,上面留着几个漆黑的脚印。王妈跪在地上,慢慢收拾着衣服,收拾着残局。
他走过去,问:他们去哪了?
王妈低头碎碎念:一元,两元
陈君砚蹲下来:你在算什么?
算棺材钱。王妈头也不抬的说,要凑钱换两具,一具给老爷,一具给小姐。
这时候警察终于气喘吁吁的追了过来,陈君砚起身抓住他问:你们究竟把人带去哪了?
李秀兰小姐那里。警察喘道。
快带我去!陈君砚拖着他飞快往外走,雪夜风冷,止不住他的脚步,他希望他还来得及。可等他好不容易赶到李秀兰如今住着的院子里,刚要拨开前面围着的人群,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嘲笑:怪物!
怪物是在叫谁?是在叫我吗?
宁宁蓬头垢面的坐在地上,有些茫然的看着周围的人。
她脸上的面具早被人摘掉了,摘掉的时候,李秀兰在旁边笑:听说看见你的脸的男人,就要娶你,现在这么多人看见你的脸,你要全嫁一遍吗?
哄笑声中,她的面具被人摘了下来,那一瞬间,哄笑声忽然化作惊呼声,李秀兰也楞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这就是世上第一美人?
呈现在众人面前的,何止是一张丑陋的脸。
那分明是一只怪物。
她有人类的五官,但全部没有对齐,眼睛一高一低,鼻子在左边,嘴唇在右边,一个个小小的不协调,最后组成了巨大的不协调,让她的脸成了一张毕加索的抽象画,乍一眼看去,令人发笑。
噗嗤。一个人笑起来,笑声传染了身边的人,他们围着她,像看马戏团的畸形秀一样,此起彼伏的笑了起来。
住口!曲老大慢慢抬起头,yīn鸷的看着他们,不许笑,谁笑我杀了谁!
昨天他的愤怒能吓住所有人,今天却不行。因为他已经被绑在火堆里,马戏团成员一根一根往他脚下丢柴火,丢完以后,李秀兰一声令下,身边的侍从划亮一根火柴丢过去,火光在院子里亮起,一寸一寸烧向曲老大。
这不够,在烧死他之前,还要让他尝尽人间最大的痛苦。
那就要摧毁他最心爱的东西。
他们在他面前殴打宁宁,嘲笑宁宁,唾骂宁宁,然后一个人忽然提议:木盒子呢,让她选木人!
这是个好主意。李秀兰眼前一亮,问身旁的侍从,木盒子呢?看见一个放满木人的木盒子没有?
没有。侍从说,我去找找。
李秀兰看看曲老大身上的火,皱皱眉:来不及了。
她忽然残忍一笑,对众人道:咱们来投票吧,把她做成什么好?
住口!住手!曲老大朝她大叫一声,有什么事冲着我来,我女儿没有做过坏事,你凭什么这么对她?
众人才不理他,又或者说他现在的样子正是他们想要见到的,他们开始热烈的讨论起来。
唱歌犬!
白骨jīng!
无腿人!
鼠皮人!
大头娃娃哦这个不行,她超重了。
宁宁趴在地上呜呜哭泣,忽然转头看着刚刚提议大头娃娃的人,说:李秀兰恨我理所当然,你为什么要恨我?我又没有伤害过你,我还给过你吃的,给过你新衣服,你,你对我说谢谢,还说以后会报答我的。
被她点到名的预备役少年面色尴尬,为了跟她划清界限,急忙上前狠狠踢她:你以为几块点心就能收买我吗!我家可是做海运生意的,小时候我吃燕窝鱼翅,吃一碗倒一碗
够了!陈君砚拨开人群冲过来,一把拉开他,然后弯腰去扶宁宁。
宁宁被人打得浑浑噩噩的,身为曲宁儿的她不懂自己为什么会遭遇这些,身为宁宁的她明白一些,却难以忍受。她满脸是血的被人扶起来,一转头,看清了陈君砚的脸,一下子像被蝎子扎了一下,大叫一声将他推开。
陈君砚被她推的后退几步,满嘴苦涩,再次朝她伸出手: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相信我。
宁宁战战兢兢的看着他,眼睛里写着:我不相信。
下着雪的院子里,她一步一步倒退,一步一步远离他,朝着身后的火堆退去。
宁儿!陈君砚朝她走近几步,相信我!
宁宁转身扑进曲老大怀里。
火焰腾得一下烧在她身上。
爸爸!她凄厉的哭叫起来。
我好难过!他们都说我丑!
我好痛啊!他们都打我!
好热!好烫!爸爸,救救我,爸爸!
被反绑在柱子上的曲老大忽然剧烈挣扎起来,那火烧得太久了,烧得他手上的绳子断了,他猛然挣开了绳子,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冲出火堆,而是流着泪折断了宁宁的脖子。
绝望的悲鸣声戛然而止,宁宁倒在他怀里,丑陋的脸枕在他的肩膀上,仿佛终于找到可以安眠之处的孩子。曲老大抱着她,被火烧了那么久却一句求饶一声惨叫都没发出过的嗓子里,忽然爆发出一阵长长的,声嘶力竭的悲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悲嚎过后,他抱着宁宁,猛然抬头看向众人。
所有人都被他的眼神吓退了一步,胆子小点的两步三步当看见他从地上站起来,抱着宁宁一步一步朝他们走来的时候,有人已经转身就跑了,李秀兰也差点跑了,但她很快想起来自己已经不是马戏团里的自己了,她已经回家了,有李家给她撑腰,她不需要惧怕任何人,于是定定神,吩咐身边的侍从:she死他!
侍从端起枪,子弹朝曲老大打去!一颗打中他的腹部,一颗打中他的膝盖,曲老大跌倒在地,一手抱着宁宁,一手撑着雪地,浑身是火的从雪地里爬起来,一个一个将在场的人看过去,最后目光定格在陈君砚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