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宁想去右边看看,可右边的帐篷门口站着两名看门人,其中一个是她认识,也认识她的,因为他的胡子跟眉毛就是她给剃光的,她就这么走过去,会不会被他拦下?
正犹豫时,一个马戏团少年捂着肚子,哎哟哎哟的跑过来,也不知道他对无毛看门人说了些什么,无毛看门人跟着他一起离开了,只留下另一个眉眼陌生的看门人。
几个客人从宁宁身边路过,她抬脚跟在他们后面,然后看见看门人抬手将他们拦下来,说:入场十个铜板。
这么贵!那群人惊呼起来,有些不舍得花费这样多的钱,其中一个问道,里面是什么?吞个刀吐个火的,值得这么多钱?
当然值!看门人说,鼠皮人,唱歌犬,白骨jīng,全是你在别处看不见的稀罕物!而且今天是最后一天,你不看,明天就看不到了!
几个人开始犹犹豫豫的商量起来,宁宁怕无毛看门人提前回来,推开他们,自己付了钱进去。
掀开厚厚的帐子,里面俨然另外一个世界。
迎面一个弧形舞台,舞台下是几排座位,兴许是因为票价贵的原因,所以座位上的人不多,还有不少人不肯乖乖坐着,围在了舞台前面。
舞台上是一条小狗,不是什么名贵犬种,长得也不可爱,宁宁正奇怪这有什么好看的,却看见它抬起头来,用一双人类的眼睛看着她,开口唱道:qíng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宁宁吓得连连倒退几步,撞在一个人胸口。
小姐。陈君砚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跟我来。
他拉着她在一处最不引人注意的位置坐下,前后左右,零星点缀着些客人,将他们藏在中间。
看。陈君砚坐在宁宁身边,看着台上道,这才是真正的马戏团。
布幕张开,戏子登台。首先上来的是一个鼠皮人,虽是个人形,却生着鼠皮鼠尾,更伸出手臂让台下观众摸摸,摸过的人皆惊诧不已,后头上来的是一个大头娃娃,头大如缸,四肢却瘦如柴火软如棉花,自己走不动路,由一个双头少女抱着他走,之后无腿人,多臂人,蛇美人,一个个在小狗的歌声中登台,群魔乱舞,光怪陆离。【注1】
小姐。陈君砚在宁宁身旁问,你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会唱歌的小狗吗?
台上,小狗用一个少年的嗓音唱道:犬吠凄,yīn风戾,乱坟堆上,女鬼拜月光
伴着他的歌声,布幕掀开,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后台走上来。
是李秀兰。
她今天穿得像个戏子,鬓花坎肩红袄裙,目光往台下一转,落在宁宁与陈君砚身上,眼神一厉,脸上一笑,然后水袖一甩,长长的袖子波làng似的甩出去,袖子下面两条手臂,手肘以下,无血无ròu,只余白骨森森。
宁宁脸色发白,觉得有点想吐
没有的。陈君砚在她身边轻轻道,他原本是个人,被拐以后,先用药烂掉身上的皮,再把狗皮烧灰和药贴上,然后把他跟狗养在一起,等他喝了狗奶,长出狗毛,他就不再是人了,而是马戏团的唱歌犬。【注2】
他忽然转过头来,定定看着宁宁,对她说:你之前不是问我为什么怕吗?这就是原因,我害怕自己有一天,会沦落到跟他,跟李秀兰一样的下场,小姐,你的父亲他是
封门!曲老大忽然从帐篷外走进来,身后跟着一群守卫,将踩高跷放风的龙二,假装拉肚子将看门人引开的狗蛋,以及另外几个被五花大绑的少年仍在地上,其中一个刚刚跪下,就忍不住恐惧的叫道:不是我!不是我!都是陈君砚让我做的!
曲老大看也没看他一眼,他的目光焦急的在人群中一扫,定在宁宁身上。
今天马戏团处理内部事务。他一边快步朝宁宁走过去,一边大声吩咐道,老张,给客人们退钱!
退钱的同时,把他们给请了出去。
清场过后,帐篷内就只剩下曲老大,宁宁,陈君砚,以及一群脸色苍白的少年以及台上众多的戏子。
曲老大来到宁宁面前,伸手想把她拉过来,可手刚刚摸到她的肩膀上,宁宁就条件反she的伸手一推,她没怎么用力,他却倒退了两三步,震惊的看着她。
我宁宁看着他,无论是作为曲宁儿的她,还是作为宁宁的她,这一刻都是一样的,她的jīng神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以至于现在看着曲老大的眼神充满和其他人一样的恐惧。
曲老大愣愣看着她,眼睛里巨大的痛苦,巨大的失落,以及一丝隐隐泪光,但下属在他身后,马戏团的人在他后面,他不能当着他们的面哭出来,于是他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巨大的痛苦与失落化作巨大的愤怒,他看着陈君砚,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陈君砚,你做的好事!你要接受惩罚,你们所有人都要接受惩罚!
【注1】【注2】资料来源:清末报人徐珂《清稗类钞》的记录,百度采生折割,子不语等。
小剧场:
曲老大掏枪指着作者,冷冷道:为什么我的马戏团没名字?
作者大哭:取不出名字啊!!本来想叫曲家马戏团,乍一眼看去还以为是如家
砰!
再贴一段昨日最佳留言~~=v=赞美麻雀雀酱和rain酱。
麻雀雀:陈君砚:我们的口号是什么?搞事!搞事!搞事!
rain:完蛋,你把我英俊的男主变成了英俊的仓鼠
第13章 最初的善意
曲老大已经气疯了。
他不顾这么做会影响到马戏团的正常经营,执意要让所有的预备役都提前毕业,变成另外一个帐篷内的大明星。
都是你的错!刑房里,曲老大抓住陈君砚的头发,恶狠狠对他说,你也好,龙二也好,你们一个都跑不掉!今天全部给我从盒子里抓木人!
陈君砚满脸青肿,他慢慢将眼睛撑开一条fèng,笑着问他:小姐现在是不是很怕你?
曲老大的表qíng扭曲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
你很好,非常好。他松开手,陈君砚闷哼一声摔在他脚边,曲老大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笑着说,你这个坏东西,比我还要坏,如果没有今天这事,我一定会留下你,栽培你,因为你一定能在这个狗屎一样的世界上混得很好。
说完,他拿起桌子上的木盒,不知为何楞了楞,楞过之后,重新将木盒放下了,头也不回的对陈君砚说:你要感谢小姐,这是她给你们求来的机会,你们可以自己选择木人,否则让我来选,我会用最残忍的方式pào制你们。
门扉打开,一束月光投在陈君砚脸上,又渐渐变得细小,在合上房门的那一刻,消失在他脸上。
门外,曲老大抬头看了眼夜空,挥退了身边人的殷勤,自己提着灯笼朝家里走去,鞋子踩在雪地上嘎吱嘎吱作响,他负着一身风雪回到家中,笑着将自己路上好不容易想到的开场白说出来:宁儿,不觉得我的胡子很碍眼吗?来来,让爸爸见识一下你的刀法。
他那么珍惜他的胡子,但为了女儿这又算什么?
宁宁眼神复杂的看着他,她不知道自己该回他什么,因为她再一次失去了跟角色之间的协调感。不,qíng况更糟糕,她跟曲宁儿已经完全割裂了。
曲宁儿的无所谓在阻碍宁宁的良知,宁宁的良知又在谴责曲宁儿的无所谓,最后是良知占了上风,所以现在站在这个房间的是宁宁,一个再次悲剧的出戏,而且再也没法顺利扮演曲宁儿的小演员。
愣愣看了他半晌,宁宁拿起剃须刀朝他走去。
王妈在旁边沉默的点上了蜡烛,摇曳的火光照进他的眼睛里,把他的眼珠子也染成了温暖的金色。当剃须刀将最后那瞥滑稽的小胡子剃下,露出的是一张介于青年与中年之间的面孔,又冷漠又柔qíng,又残酷又坚毅,甚至还有一点英俊,一种雪夜刺刀般的冷峻美丽。
他忽然说:我知道你做了什么。
宁宁握着剃须刀的手抖了抖。
鲜血从那道小小的伤口处流下来,可曲老大却毫不在意,他慢慢看向宁宁,又温柔又无奈的笑道:我知道你在盒子里做了什么手脚。
同一时间,刑房门后,陈君砚直直躺平在地,想着小姐,想着小姐临走之前说的那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