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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花染金戈 作者:闻笛

    习惯了黑暗的眼睛,突然间亮起来,然而,他看到的不是周遭的情形,而是一幅缥缈的画卷。

    画卷之中,苍穹碧蓝,云雾缭绕,大地比现在还要空旷,天空也比现在更加辽远。

    天地之间,矗立着一片连绵的青山,五座最高的山峦环抱在一处,如同被刀刃开凿过似的,断岩耸立,彼此之间有深谷相隔。

    是羽山。

    山峦有多高,谷地便有多幽深。谷底是阴冷荒芜的幽沼,千里之内,杳无人烟。

    只除了一个影子。

    那是个高瘦的背影,一席黑衣翩然,长发用绳结简单束过,落下几缕,斜斜地披在肩上,不时被凉风拂起。

    幽沼之中,常年晦暗无光,他坐在高山投下的阴翕中,手里拿着一支刀。

    他的刀又轻又薄,别说是开山凿石,就连一只野兔的脖子也未必能够割断。

    不过,他的刀尖又小又细,恰好适合做雕琢的匠工。他低着头,在周围的地面上雕出栩栩如生的图案。

    他雕刻草木、花朵、飞鸟、游鱼,雕刻这山间目之所及的一切,他花费许多时间才能雕出一幅。一旦完成之后,他便失了兴趣,任由风沙寥寥草草地将他的作品抹去。

    他百无聊赖的度日,几乎分不清白昼与黑夜,分不清一天与一年。

    直到那一日,一个少年人出现在他的背后,开口问道:“你是谁?”

    第209章 镇国重器(五)

    少年的问话使他陷入错愕。

    他被囚禁在羽山,已经度过了数不清的岁月,却是第一次听到说话的声音。

    少年的声音清冽,好似冰棱融化,冷泉流淌,好像有人在混沌之中拨开了雾霭和阴霾,露出一线天光,不偏不倚地洒在他的肩上。

    他不禁回过头,仔细打量对方。

    少年人的身上不着寸缕,却沾满了泥土,头发杂乱地披在肩上,像是刚刚在泥垢中睡了一夜似的,浑身上下都脏兮兮,唯有一双眸子是极澄澈的,好像入夜后当空的一轮皎月。

    和人间的火烛不同,月色越亮,便越是冷清。苍茫的山色间,少年的身上透出难以言喻的凉意,几乎使他避开视线。

    但他没有那么做,他放下手中的刀,直面对方,答道:“我的神号是鲧,曾受封于崇地,也有人叫我崇伯,不过封地和神号都已被废,所以我现在没有名字。”

    少年的眉头皱起。

    他立刻勾起嘴角,换了个轻快的口吻,“反正这里只有你我两个,名字又有什么要紧。”

    少年迟疑了片刻,释开眉心,道:“好吧。”

    他又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少年眨了眨眼:“幽沼本来就是我栖身之地。”

    他不禁一怔“原来如此,距离涿鹿一战,竟已度过这么多时日。不过那时候你……你……”

    少年并未理会他的欲言又止,视线垂落,淡淡道:“那时确实是我败了。”

    他难掩脸上的惊色。

    涿鹿之战,幽荧被众神联手挫败,那时他也是阵中一员,幽荧骇人的模样至今仍刻在他的脑海,那是一匹横行于天地间的巨兽,通体漆黑得仿佛夜晚本身,仿佛死亡本身。

    幽荧的确是死的象征,世间万物由太极两仪相生而成,烛照为阳,幽荧为阴。幽荧所过之处,万物颓败衰亡,自然被神州大地上的人们视作不祥之兆。

    然而,天地灵气相辅相生,即便幽荧遭受挫败,也不会从此消灭,只是被打散了形貌,驱逐于大地上最为荒芜的角落。这些地方被人们称作幽沼。一缕残魂驻留在幽沼中,吸收灵气,重新凝聚出形貌,竟变作少年人的模样。

    幽荧见他不语,问道:“你不怕我么?”

    他答道:“怕也没有用,这里是你的地盘,你若想除掉我,实在易如反掌。”

    少年并没有除掉他,只是怔怔地盯着他。

    那时候,幽沼笼罩在深邃的山影中,两山之间的石缝仅有一线微光透入,不偏不倚地洒在他的身上。

    他的模样和这片晦暗并不相称,身形好似云中而来。沐浴兰芳,华采若英。

    也难怪少年看得入了迷。

    他轻笑出声:“我就知道你舍不得除掉我,毕竟只有这里我会同你讲话。”

    少年人皱眉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耸耸肩:“天上呆着无聊,才来人间走一遭,你信么?”

    少年摇了摇头:“不信。”

    他轻笑一声,将视线投向高处的石缝:“我是被关在这里的。我触犯了禁忌,从此便被剥夺神号与封地,神识被囚于幽沼,不能够离开半步。”

    少年一怔,随即皱眉道:“那我便没有办法了,我的形貌已散,只剩一缕残魂,离了幽沼便不复存在,我帮不了你。”

    “是么,我倒觉得你陪我说说话就不错。”

    少年眨了眨眼:“你最好不要同我说话。”

    “为什么?你该不会是个讨人嫌的小孩吧。”

    “我不是小孩,只是灵力不够用,才化作小孩的形貌罢了。”

    “好吧,比起又黑又高的怪兽,还是现在的样子更适合你。”

    少年似有些愠色,但最终只是叹了一声:“神也好,人也罢,都喜明而恶暗,只要活着,便一心想要避死,只要兴盛,便一心想要避衰,所以,我与你没什么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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