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音刚落,便已出手。
然而,他攻击的对象并非对面的入侵者,而是身边的盟友。
昌王大惊失色,他做梦也没有想过这番情形,待他回过神,手里的刀刃已被对方夺去。
一双干瘦的手犹如鹰爪一般,将他的脖颈紧紧勒住。他被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推搡,踉跄着几步,脚底踩到石子,身体失了平衡,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
他倒在白玉石台上。
寒冷化作千万根针,钻进他的身体,使他不禁发出惨叫。
那并不是他的错觉,他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眼睁睁地看着黑色的雾气从石台下方腾起,犹如藤蔓一般爬上他的身体。
第208章 镇国重器(四)
直到窒息的讯号传入脑海,禹昌王才彻底理解对方的意图。
他挣扎着抬起头,对曾经的盟友怒目而视:“夏启渊,你——竟敢背叛我——”
夏启渊自高而下地俯视着他,平静道:“怎么会,我会兑现承诺,找回九鼎,替您实现太平长久的治世,只是您无法亲眼看到罢了。”
崇明教教主的脸上仍旧带着笑容,在死而复生之后,他的脸已变得枯槁苍白、缺乏血色的脸颊上,笑容映在上面,仿佛一张面具,显得分外淡漠,分外虚假。
昌王在恍然中察觉,夏启渊其人似乎一直如此淡漠,真正热忱的是他自己。九年前,他催促魔教派遣刺客,害死自己的兄长,而后马不停蹄地推行天下禁武的号令,诛杀羽山族人以儆四方。九年后,他联合柏云峰,设下阴谋欺骗姒玉桐,将保护她的义军逼作叛军,将她骗至幽深地底,以便打开通向祭坛的大门。
他机关算尽,却落得如此下场,在愈发模糊的视野中,夏启渊的脸扭曲成一面镜子,映照出他自己的恶,使他看得清楚真切。
原来他的恶是这般丑陋,这般狰狞。
他的愿望是成为一国之君,名正言顺,为此,他才接受了夏启渊的欣然示好,与魔教缔结盟约,就像当初他的兄长和武林正道所缔结的那样。
然而他失算了。
他用嘶哑的声音道:“我实在,低估了……你……”
夏启渊只是摇摇头:“还好我没有高估您。”
那是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随后,他的耳朵便淌出血丝,喉咙里只能发出长长的凄吼。
从白玉石台伸出的藤蔓已经将他缠紧,一团团黑雾贴着皮肤钻进他的身体,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开,汲取他的血液。
鲜红的血从他的七窍淌出,淌进石台的沟壑纹路间,仿佛一团火在其中燃烧。而他则像晚秋的花叶一样迅速枯萎,凋零。
就连柏秀川也不由得打了个寒战,避开视线,不敢再看。
他身上的锦缎华袍碎成无数片,端正的鬓发从头顶剥落,精心锻炼的体魄变成干枯腐朽的树皮,四肢被藤蔓吊起,以奇异的角度扭曲着,全然失了人形。
就连狄冬青也不禁扼腕。
纵然禹昌王行恶无数,罪大恶极,却也不该死得如此卑微,如此凄惨。
这番不堪的死状,将他身为人的尊严践踏得粉碎,不留片甲。
天命王权,不过尔尔。
夏启渊像是察知到他的想法似的,从汹涌的黑雾中央回过头,但目光只是草草扫过狄冬青,便落在他身后那人的脸上,徐徐道:“正秋,这就是侍奉神明的姒氏一族的下场,你纵然看不到,也应当听到了吧。”
话毕,他便转过身去。
昌王的残躯从石台上滑落,像一滩烂泥似的散在地上。
白玉石台上残留着他的血,血顺着沟壑滴落,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隆隆的闷响。石台竟向下沉去,地面裂开一个口子,露出一段下行的台阶,每一级都是用白玉石凿成,都泛着冷冽的光。
夏启渊迈开步子,沿着台阶往更深处走去。
“站住——!”沈昭云立刻上前,试图拦住夏启渊的去路,然而,他刚刚跨出一步,脚下的黑雾便像潮水一般腾起,发出沙沙的声音,汇聚在一处,凝成一柄乌黑色的刀刃,向他的头顶劈来。
“沈先生当心!”柏秀川立刻扯住他的肩膀,将他向后拖扯。
他迅速退开一步,黑雾凝成的刀刃擦着他的脚尖斩落,在青砖石地面上击出一阵火花。待他站稳后,便如一阵烟尘似的散开,汇入原来的地方。
黑雾笼罩在石阶入口处,不徐不疾地飘着,好似无数双眼睛,从四面八方俯瞰周遭的情形。
柏秀川举目四顾,道:“这里的机关,莫非在阻拦我们通过么?”
“看来是这样了。”沈昭云皱眉,“若是我们人多,还能设法杀出一条路来,但眼下我们势单力薄,不大好办啊。”
他将视线投向身旁的同伴。
狄冬青也发现了黑雾的奥秘,几次拔剑试图劈开一条路,都已失败告终,不得不退回原处。他的眉头紧锁,转身道:“师父,夏启渊往地下逃了,我们怎么办……师父!”
他才回过头,便看到卢正秋已不在身后。
他的师父离开他的庇护,兀自向前迈去,半个身子已踏进黑雾之中。
他立刻扯住对方的胳膊:“不要往前走了,前面危险!”
然而,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密不透风的黑雾碰到卢正秋的身子,竟成团地散开,好似飞虫躲避火焰似的,迫不及待地从他身畔逃离。
他所走过的地方,缭绕的雾气向两侧分开,为他让出一条去路,简直像是在迎接他似的。
整个祭坛都是息壤由铸出,而他的身体已被息壤凭依,这些黑雾几乎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所以自然不会阻止他前行。
卢正秋微微仰头,脸上浮起奇异的神色,就连袖口被冬青扯住都没有发觉。
他空洞的眸子投向远方,仿佛在眺望着远处的景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