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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夏午后, 金灿灿的阳光透过雕花的槅扇, 将福宁殿东首的御书房照得纤毫毕现。
    萧思睿眉心微皱,手中的朱笔停下。对面滔滔不绝的参知政事荀士达没有察觉他的不悦, 或是察觉了也故作不知,兀自慷慨激昂:“陛下, 为朝廷计,为万民计,甄选淑女, 充盈后宫, 为陛下开枝散叶, 刻不容缓。”
    陈括死后,原六皇子陈持在百般不情愿下, 被百官推举即位, 结果半个月不到,便哭着喊着将皇位禅让给了萧思睿。大陈江山就此易主, 改姓了萧, 国号也改为了“安”。
    因过渡平稳,原大陈的官员除了主动求去的, 绝大多数依然留在大安朝为官。荀士达原是大陈的参知政事, 是为副相,很快投靠了萧思睿。原宰相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丘不言挂冠求去后, 萧思睿并没有马上任命新的宰相,荀士达以副相之位成了中书省的实际掌权人。
    这会儿他抓住了萧思睿与瑟瑟成亲一年,尚无子嗣之事, 趁着萧思睿召他前来过问封后典礼事宜,趁机进言,试图劝其充盈后宫。
    身后被他叫来帮腔的几个前朝旧臣纷纷附和。
    萧思睿神色冷淡:“朕倒不知,朕的家事也要汝等操心。”
    荀士达顶了回去:“天子无私事,事关国本,还请陛下三思。”
    “啪”一声,萧思睿手中的朱笔被拍在案上,一声脆响。荀士达心头一震,悄悄抬眼一看,顿时骇住。御座上,年轻的君王眉目沉沉,神情凌厉,令人心惊。
    肃杀之气扑面而来,荀士达两股微颤,额角汗出,剩下的话全堵在了嗓子眼,不敢再说。他怎么忘了,面前的天子行伍出身,不是懦弱无能的旧朝废帝,这些时日新天子为了稳固江山,虽收敛了火气,对士人做出礼贤下士的样子,骨子里却还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铁血武夫。
    见荀士达恐惧,萧思睿怒容稍敛,冷冷道:“北人方退,天下凋敝,百姓艰难,朕心忧如焚,恨不能以身代之。岂有心思行纳妃之事?丘相公若真心忧国事,不妨多操心如何令百姓休养生息,如何充盈国库。纳妃一事不必再说,尔等先退下吧。”
    荀士达不服气地张了张嘴,目光触到座上君王,心头蓦地一凛。然而想到来之前肩负的旧臣的嘱托,想到家中的期望,他心一横,扑通一声趴伏在地,涕泪交流地道:“陛下,臣正是忧心国事,才斗胆冒犯。国君无子,国本不稳,请陛下以天下为重。”
    身后众臣彼此交换了个眼色,纷纷跟着下跪,恳求道:“请陛下以天下为重。”
    萧思睿冷冰冰地看着下跪的众臣:这帮人的德性真是一点都没变。前世,他立了瑟瑟为贵妃,他们就在勤政殿大朝会时,乌鸦鸦跪下一大片,胁迫他一定要立后;今生皇后的位置没指望了,又在无子上做文章,劝他纳妃。说到底,还不是这些人心里都有着小九九,想让后宫有他们自己人?
    只可惜,他们错估了他,这一套对付陈括可以,他可不吃。前世那会儿,几乎满朝文武都胁迫他立后,照样被他顶了回去,何况如今不过区区几人。
    萧思睿淡淡开口:“朕的天下朕自然会放在心上,不劳众卿教朕。至于众卿……”他顿了顿,望向众臣,神情淡漠,“既然爱跪,便去殿外跪着吧。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和朕来说。”
    荀士达诸臣脸色大变,失声叫道:“陛下!”
    萧思睿重新取了支笔,蘸了朱砂,继续批阅奏折,理也不理他们,将一干人都晾在了那里。张怀礼跨前一步,微笑道:“诸位大人,请吧。”
    荀士达等人面面相觑,其他几个官员都询问地看向他。荀士达咬了咬牙,爬起身,率先走了出去,跪在了殿外阶陛下。
    骄阳似火,火辣辣地曝晒在身上,不一会儿,几人便头晕眼花,汗如雨下。
    有一人忍不住开口道:“荀相公……”要不,还是向陛下低个头吧,再这么晒下去,只怕会出事。
    荀士达昂首,一脸凛然:“我等一心为国,陛下圣明,总会明白我们的苦心,跪着就是。诸臣会知道我们的忠心,天下会知道我们的忠心。”
    几名官员被他一鼓劲,很快想通了其中的关窍:他们代表的是数量庞大的前朝旧臣,陛下江山初定,正是收拢人心之际,不可能真的让他们出事。他们只要苦上一时,熬过这一关,后宫有了自己人,还能一举收获忠心孤直之名。这笔买卖,值!
    众人眼睛亮了,抖着手臂,挺直腰背,咬牙苦撑着。
    不知过了多久,有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几个臣子早被晒得昏头涨脑,下意识地回头看去。
    两个大力内侍抬着一抬抬舆从他们身边经过,停在了檐下阴影处。跟在抬舆后的小宫女恭敬地上前,将舆上之人扶了下来。
    荀士达目光落到那人面上,顿时呼吸一顿。
    世上竟有如此美人!
    抬舆上下来的美人正当韶龄,广袖罗裙,身姿纤袅,发如堆云,肤光胜雪。一张粉雕玉琢脸儿上,黛眉如画,杏眼流波,嫣红饱满的菱唇边带着浅浅的笑涡,说不尽的妩媚风流,天姿国色。
    他一时竟看得呆在了那里。
    这位是?他心中隐隐有一个答案,询问地看向跪在他身后的几个臣子,却见那几人全看得目不转睛,面上表情比他更呆。
    张怀礼快步从里面迎了出来,恭敬地行礼道:“娘娘。”
    果然是燕皇后!
    荀士达心头一凉:他知道这位出自燕家的皇后生得好,却没想到,竟是如此的倾城之姿。
    他身后的几个臣子也失了声,心里都在想:难怪陛下不肯松口选妃,有了燕皇后这样的绝代佳人,寻常的庸脂俗粉他又怎么看得上?
    只是,选妃之事牵涉甚广,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能轻易退缩。
    阶陛上,燕皇后似乎看了他们一眼,好奇问道:“他们几个怎么回事?”
    张怀礼小声说了。
    燕皇后微微一笑,忽然抬步向他们走来。张怀礼“唉呀”一声,忙叫旁边小内侍拿了把伞给他,追上来道:“娘娘,您仔细晒着。”
    荀士达只觉一股淡香袭来,随即一角罗裙映入眼帘。
    荀士达不敢再看,俯身行礼道:“见过皇后娘娘。”身后臣子也反应过来,纷纷跟着他行礼。
    燕皇后舒缓动听的声音响起,清脆如珠落玉盘:“陛下也真是的,几位大人都是国之栋梁,怎能叫你们就这么跪在大太阳底下?”
    荀士达没想到燕皇后居然会帮他们说话,怔了怔,感激道:“娘娘言重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是臣等冒犯了陛下,岂是陛下之过?”
    燕皇后道:“这么说,丘大人觉得自己是罪有应得?”
    荀士达又是一怔,这话却不好接了,索性豁出去叩首道:“娘娘贤明。陛下无子,国本不固,还请娘娘以天下为重,劝陛下甄选淑女入宫,开枝散叶。也免得娘娘落个‘善妒’之名。”
    他说完,趴伏在地,心头怦怦直跳。他也是姑且一试。燕皇后虽出身武将之家,她的父亲却是士人,想必是要名声的,只要她愿意向陛下进言,何愁陛下不松口?
    头顶上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荀士达怎么也没想到燕皇后会是这个反应,不由愣住,大着胆子,偷偷向上看了一眼,但见御伞之下,美人含笑,杏眼流波,梨涡浅浅,却别有一股雍容迫人之色,令人不敢逼视。
    他心头跳得越发厉害,忙低下头去。
    燕皇后含笑道:“原来荀相公向陛下进言,是为本宫考虑。”
    荀士达道:“不敢。为陛下,为娘娘尽忠,是臣之职责。”
    燕皇后不置可否,仿佛不经意般提起道:“去岁我与荀相公的爱女有过数面之缘,令爱芳姿玉貌,仪态娴雅,可惜没有多多结交。”
    荀士达的女儿荀樱娘,曾和萧以娴、顾于晚还有瑟瑟一道,作为陈括未婚妻的候选人进宫。
    荀士达心头微凛:怎么忽然提起他的女儿?听皇后的口气,倒是颇为念旧。莫非,皇后娘娘有意松口选妃之事?他心中一喜,恭敬地道:“小女蒲柳之姿,娘娘谬赞了。”
    燕皇后悠悠道:“荀相公何必谦虚?归命侯出了名的非天下绝色不娶,连他都动心的小娘子,可见令爱姿容绝世。”
    荀士达的脸色瞬变,顾不得失礼,几乎是惊惶地看向燕皇后,脑中一个念头:她怎么知道的?
    前朝时,荀家确曾几次有意将女儿送入宫中。第一次因为镇北侯府和萧皇后的关系不得不退出;后来,哀帝陈括身亡,如今的归命侯陈持有望即位,他又想法子让陈持秘密见了樱娘一面。没想到陈持是个不争气的,天天哭着喊着不要皇位,登基半个月就将皇位禅让给了当今陛下,樱娘嫁过去之事自然搁置了。
    这件事并没有来得挑明,除了归命侯的母亲韦氏,以及双方当事人,没有别人知道,燕皇后是怎么知道的?
    燕皇后微笑:“韦夫人为归命侯向本宫恳求赐婚,本宫已经答应了。”
    事实是陈持亲自给她递了信:荀家原本已将女儿许嫁给他,只差过明路,却在他禅位之后立刻变了脸,迟迟不肯履行婚约,反而想将女儿送入新帝宫中。
    陈持那个混不吝的,怎么咽得下这口气?他不想当皇帝,可不代表他愿意让这种势利小人踩到他头上。当下就通过燕晴晴给瑟瑟递了信。
    燕晴晴和魏与义婚事的成功,陈持出了大力,瑟瑟欠了他的情。何况,作为前朝末帝,多少双眼睛盯着,这点体面怎么都该给他。
    荀士达脸色大变:“娘娘,小女,小女……”
    瑟瑟深思地看了他一眼:“怎么,荀相公是嫌弃本宫这个媒人,还是不满意归命侯这个女婿?”
    荀士达额头冷汗涔涔而下,一句话也答不出。
    瑟瑟道:“荀相公没有不满意就好。归命侯年纪也不小了,韦夫人急着抱孙,我看婚事还是尽早办了为好。”
    荀士达一下子失了力:对这个女儿,他寄予厚望,精心栽培,要是嫁给废帝,还有什么指望?可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燕皇后铁了心要办成这件事,他不愿意也不成了。
    他在太阳的曝晒下本就受了暑意,接此噩耗,再支撑不住,蓦地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跪在他身后的几个官员大惊,叫道:“荀相公!”却碍于圣命,不敢起身。
    瑟瑟扫了晕倒的荀士达一眼,气定神闲:“慌什么?荀相公这是听说了这件好事,太欢喜了。”
    几个官员苦着脸,心中嘀咕:您哪知眼睛看到他欢喜了?他明明是急晕过去的。却没人敢驳瑟瑟的话。
    瑟瑟吩咐张怀礼道:“找几个人把他抬到阴凉处,叫太医来看看。”
    张怀礼应下,叫手下内侍分头去办。
    瑟瑟看向剩下的几个官员,笑容温和:“几位大人家中是否也有待字闺中的小娘子?”
    她问得轻描淡写,几位官员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荀士达前车之鉴,带头劝当今纳妃,却断送了自己的女儿,甚至影响自己的仕途,偏偏还有苦说不出。谁都知道跟着归命侯绝无前途,搞不好还有性命之忧,可明面上,只要陛下礼遇归命侯一天,这话就不能说。
    皇后娘娘当真是好手段。
    起先开口想要向萧思睿服软的官员率先说话,战战兢兢地道:“回娘娘话,臣有两女,长女已经出嫁,次女正在议亲。”
    其他几人反应过来,跟着开口道:“小女也已有了人家。”
    瑟瑟道:“那真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可惜不能选进宫吗?看了荀士达的下场,他们可不信皇后会有这样的度量。说不定是可惜不能再来一次拉郎配。
    几个官员心中越发警惕,越发一口咬定家中没有适龄的可以许人的小娘子,打定主意不给皇后可趁之机。
    瑟瑟见他们众口一词,微微一笑,不再多言,转身进了勤政殿。
    萧思睿刚处理完一叠奏折,正斜倚椅背,闭目养神。瑟瑟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从后蒙住了他的眼睛。
    张怀礼见状,忙示意服侍的众人都退了出去。这两位主子与前朝的那几位不同,腻歪在一起的时候最不喜欢边上有人。
    殿门合上,书房中安静异常,只有两人轻浅的呼吸声与沙漏流沙的细微声响。角落里,陶瓷美人手捧着铜鎏金的冰盘,晶莹的冰块堆积其上,散发出丝丝凉意。
    萧思睿闻到熟悉的香气,感受到玉手的柔软,刚刚因荀士达等人进谏带来的闷气一散而空。他带笑的声音响起:“朕的娇娇儿越来越厉害了。”
    瑟瑟撇了撇嘴:“外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萧思睿“嗯”了声,伸臂一捞,将她抱入怀中,眷恋地啄了啄她嫣红的唇:“我已命人下旨,荀相公体弱多病,朕不忍他再为国操劳,特恩准其致仕荣养。”虽已登上至尊之位,两人私下相处时,他还是习惯自称为我。
    瑟瑟“噗嗤”一笑:“你可真是太坏了,罚人在大太阳底下跪着,人家晕了,你还要说他体弱多病。”
    萧思睿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狡黠灵动的眼眸,心不在焉地道:“别人都没晕,偏他晕了,还不是体弱多病?”
    瑟瑟长睫微颤,唇角勾起,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陛下说的有理。”仿佛全然忘了人是被她气晕的。
    萧思睿心头大动,不想再提扫兴的人,伸手搂紧她柔软的腰肢,凑近她耳边,压低声音道:“陪我午睡去?”
    瑟瑟脸一红,轻哼道:“等一等。”
    萧思睿微讶。
    瑟瑟懒洋洋地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将头枕在他肩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在他胸口画着圈。
    手指划过的地方如被羽毛拂过,又如烟花轻烫,萧思睿整个人都紧绷了,心中哭笑不得:这小混蛋,一边叫等一等,一边又故意撩拨他,真真叫人牙痒。
    他越发心猿意马,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道:“瑟瑟是喜欢在这里?”
    瑟瑟的动作顿住了,这厮都成一国之君了,怎么还这么没脸没皮!在这里?她目光扫过宽大的御案,一张脸儿红得如熟透了的樱桃,亏他想得出!
    她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叫你等一等,是想着呆会儿那些人也该服软了。”
    萧思睿立刻反应过来:荀士达被杀鸡儆猴,气到晕倒,剩下的几个人也就没了主心骨,刚刚在外面,又被瑟瑟迫得说出家中适龄女儿已经许人或议亲的话,即使选妃也没他们的份,比较之下,他们自然会知道该怎么选。
    萧思睿目中蕴出笑意,咬着她耳朵道:“他们服他们的软,我们不见他们便是。”
    瑟瑟心中升起不妙的感觉,伸手一推,想要挣脱他的怀抱。萧思睿一手固定住她,另一手将御案上堆的奏折等往旁边一扫,空出一块地方来,直接将瑟瑟抱坐在御案上。
    瑟瑟大惊,挣扎着要跳下去。萧思睿直接向前逼近一步,将她堵住。
    瑟瑟怂了,可怜巴巴地喊了声:“九哥……”这里真不行。他不要脸,她还要呢!
    萧思睿眼神暗下,低低开口:“乖,九哥疼你。”
    两人实在靠得太近,他一开口,热热的气息扑面而来。瑟瑟想到他会怎么“疼”自己,脸瞬间更红了。这个混蛋,看着道貌岸然,对着外人一副禁欲正经的模样,实际就是个禽兽。今天,她打死也不能让他得逞!
    她咬了咬牙,大义凛然地道:“我陪你去午休!”
    作者有话要说:么么哒,我又回来了,恢复日更到番外完o(n_n)o
    ps:《死对头》一文的预收委实让我伤心,害怕上榜有问题,不敢开啦。会先开《阿兄太可怕了怎么办》一文,大概就是个试图嫁“妹”一时爽,反被“妹妹”坑一把,最后追“妹”火葬场的故事,请大家多多支持o(n_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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