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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对临水殿前方的池中插着用来标示距离的两排锦旗,锦旗之间立一根竹杆,上挂挂着锦彩银碗,这就是龙舟要争夺的“锦标”。
    争标开始,鼓声、呐喊声、划水声热火朝天,待龙头执旗人挥舞旗帜,两行龙舟随之竞逐。
    屠襄这一双眼睛全放在了杨灵籁身上,胸中抱剑,不浪费丝毫间隙,可奈何猎人并不能让猎物心悦诚服,人家该赏景赏景,该去看人便去看人,反倒他自己成了碍眼之人。
    还有一个凶悍至极的侍女如狼似虎的盯着他,生怕自家主子掉一根头发,几番来回,不分胜负,却幼稚极了。
    金明池之水引自金水河,乃活水。
    本是风烟俱净、天山共色,下一瞬便是雨打荷叶,远山隐于淡雾。
    小舟又开始动了,船夫向后喊了一声,“这位公子,池水流速变快,怕是要往仙桥那边去了。”
    吕献之探出头查看,船桨虽极力摇晃,舟身却依依不舍的往前而去,果真是难以回头,如此便只能往西岸停靠了。
    他轻轻瞥了一眼正缩在蓬内一侧的姑娘,她正百无聊赖的支着胳膊,眺望着远处细雨连绵处的画舫,似是感觉到他的目光,直愣愣地望了过来,眼神相接,竟让他一时想不起要做什么。
    杨灵籁颇有些享受,瞧着是跪坐,其实衣裙下腿已经盘成了舒服的姿势,见他迟迟不搭话,细眉微挑,眸中透露着些许疑问。
    吕献之摇了摇头,继续坐回原来的位置,怅然叹了口气,“姑娘,船只怕不能返航要停靠在西岸了。”
    “无妨。”
    语气中不带懊恼,待转过头去甚至还微微扬了扬唇。
    而一早与杨灵籁分道扬镳的杨氏家眷如今已登上画舫,徐氏作为宁远国公府的庶女,虽身份比不得嫡出,却也受家族庇佑,一群人正站在船只檐下隔着雨幕赏景,带着些许亮色的天空倒映在池中,映衬龙舟竞比热情高涨,两方之下别有风味。
    位于侧后方的少女正与身侧的闺中姐妹一搭一搭说着话,她梳双髻,着淡紫色交领襦裙,额间点一梅花钿,描青黛眉,一举一动都带着居高临下的贵气。
    “你说三妹跑去哪了,她一向不安于室,总想着往外跑,若非是我母亲早些前罚过她禁闭,不知在外还要闹出多少乱子来。”
    那与她言语的姑娘穿着次些,不过半新的衣裳,头上的发饰也多是街边常见的式样,垂肩中便显唯唯诺诺,明知对方是明知故问,却还是得昧着良心去捧。
    “三姐该是不小心与我们走散了,这金池偌大怕是不会多逛,定是会小心回府。”
    “晚娘替三娘谢过姐姐忧心,大姐姐你心存良善,常积福日后定是福泽绵延。”
    杨家大姑娘名慈安,是徐氏膝下独女,备受娇宠,又沾了宁远侯府的光得以被宫中嬷嬷教导,学得一身气度,也算鹤立鸡群。
    听得杨晚娘这和稀泥的话,她也没生怒,只是在心中略微计较,这些妹妹们一个个都是人精,知道杨三娘与她们一般都是庶女便时常抱团,可惜还有的磨。
    潘姨娘抢了父亲的宠爱,这杨三娘便觉自己可以恃宠生娇,其实不过就是她垂头都并不愿瞧的蝼蚁,不过只是随随便便戳了几下,便日日缩在那翠竹园中不露丝毫,已是没了心气,这次她还当这人是捏着最后的气搏一搏,没想到单单给了那车夫一句话,竟硬生生走散了。
    “晚娘,回去我定要叫三娘朝你学学,本是难得的金池宴,错过了便是失了多少机会。”她扶了扶发间的金花步摇,漫不经心道。
    杨晚娘苦涩一笑,心中一片悲凉,杨慈安对三娘的态度又何尝不是对她,生做这杨府的小姐,幼时随便将养,长大便随手几箱嫁妆卖出去,若不做寒门妇,便是高门妾,就这些还是苟且偷生被施舍换来的。
    眼见她不过一时没搭话,便就被身边的其他姐妹抢了话头,硬生生挤到了最后,只得靠在又硬又冷的木梁边。
    谁都不屑被施舍,谁又都抢着去巴结,多可笑。
    就算是进了这内苑又如何,不过只是骡子被拉出来溜溜,终究变不成千里马。
    有什么用呢?
    小舟迎风走,画舫瞧雨连,渐渐便凑在了一起。
    眼见避无可避,屠襄有些慌了,他忙冒雨去了船头,质问船夫,“你这老夫如何把的方向,那画舫已是要冲过来了,难不成看不见吗,赶紧换路!”
    已经被淋透的船夫疯狂摇着右侧船桨,想去避过直行的大船,因着气竭说话也含糊不清,“小舟轻,这水速快,才会被冲过去。”
    杨灵籁已经想骂人了,水上本就容易眩晕,这船还摇的这般厉害,感觉早上用的饭都要吐出来,眼见着又是一个大转弯,她整个人已然快扶不住案桌,脸颊闪过慌色,指甲仅仅扣住边缘。
    这次定是要摔出去了,若真因此毁了容,受了丁点的伤,她定要讹死吕献之。
    谁叫他选了个这么不靠谱的船。
    那书上说着,画舫小舟遇,行人皆惊公子之色,却没提是在这种方式下!
    不知在心里咒了多少次,手臂乍然间抵上一堵温热的墙,后倒的身体也成功止住,她下意识朝后仰头去望,后脑搁在一块凸起之处,头微微一侧正巧对上一双沉思的双眸,怔怔地不知看了多久,才如恍然大梦一场,直坐而起。
    她好像骂早了……
    荷粉色的襦裙与淡青色的衣袍堆叠在一处,像极了那池中荷与莲,总带着一些若隐若现的意味。
    吕献之如今是单膝跪着的,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其他,总归是一误入他舟的无辜女子,不好漠视不管。只是见她如此惊慌失色有些奇异,原来她也不常是凶巴巴的。
    可救人心切的他忘却了一件事。
    屠襄整个人都木住了,他刚才好像瞧见一群华冠丽服的小姐和贵人,那因崇尚佛教偏爱鹅黄妆之人 ,不正是自家王氏夫人。
    吕氏二房主母为太原王氏嫡女,也就是吕献之的亲生母亲。
    可能是那画舫的掌舵人也瞧见了这一叶小舟,放慢了行速,雨渐停舟渐缓,两相之下竟意外并行起来,由画舫甲板之上眺望,正能目睹这舟中的一缕一幕。
    “公…公子。”
    “我好像看见夫人了……”
    杨灵籁抖了抖身子,仰头去望,正巧对上徐氏那双满是惊疑的眸子,雍容华贵的面庞如今已然在压制着什么,瞧她的样子也带着些一股寒意。
    徐氏已然是觉得自己疯了,否则怎会在那小舟中看见自家庶女的模样。
    身侧的管事嬷嬷会芳眉峰突起,抿了抿嘴角,“夫人,那好像真是三小姐。”
    可还不待她们想明白如何,画舫上已然引起骚动,不少夫人都认出了那舟上男子,而姑娘们则是在家中人的提醒下探头去瞧。
    杨慈安便是其一,她刚与郡王府小姐搭上话,只听得一个吕字,便陡然意识到什么,撇开人往船侧而去。
    那王府小姐本是瞧她几番插话不得可怜,正想施舍与她说几句,谁知这人把她当空气拔腿就跑,当场就急了,看了看身旁的婢女,又指着人,“她,她什么意思!”
    杨慈安自然也听到了郡主气急的声音,脚步停顿一瞬却还是迈向前面,她今日来此也不是来说闲话,本就是想在吕氏面前露一面,可谁知从仙桥往宝津楼,那王夫人都与宫中贵人同行,哪里会去搭理他们这些小门小户之人。
    若是能见一面那吕公子,说不定还有别的路,可想一睹真容、钓上大鱼的不止她,几乎整个外圈都被其他的世家小姐们挤占。
    杨慈安在那挣扎片刻,都没能瞧上一眼,跺跺脚后只能作罢,谁叫这一群人中随便捡出来一个家世都是京中百年大族,甚至皇亲国戚,独她身份最低。
    王氏的位置位于正前,恰与此次随陛下出游的几位贵人娘娘闲话,不免会聊到家中儿子的婚事。
    她出身王氏大族,比宫中妃嫔们都年长,又因夫君乃天子近臣位高权重,谁见了也需给几分薄面。
    “我家那浑儿虽受了陛下青眼,却比上不足,性子也独,亏得娘娘们记挂,臣妇也时常忧心他婚事,只唯恐择错了人白白葬送姑娘们的前程,故千挑万选不敢懈怠。”
    言外之意便是,你们介绍可以,只他们不一定同意,这也是为你们好。
    “学士夫人严重了,吕公子年纪颇轻已是两榜进士,又有吕大人亲自教导,才德兼备,这京中不知多少人家想与你这儿子结亲,本宫在宫中都听了一耳朵,想来不久便能择一良媳。”
    温温柔柔的话叫人听着熨帖,此人便是今日陛下盛宠的俞美人,她身着宫装,两颊侧皆描斜红,形如弦月,不显杂乱却添了几分可怜楚楚。
    她乃是京城一小户民女,因貌美被送入皇子后院做一小小姬妾,本已是失宠,入宫日久却忽的叫皇帝上了心。
    听说这金池宴的画舫便是为俞贵人所请,往年也多是在湖心亭赏景,今年却造了这舟。
    “依本宫瞧,夫人如今是多虑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从身旁另一宫装女子口中道出。
    “不知婕妤娘娘所言何意?”王氏困惑,她好似与这位魏婕妤无甚交集。
    魏婕妤性子不好相处,且不爱逢场作戏,若要说了,便是有心叫你难看,大部分人为避免晦气,都不愿主动叨扰。
    女子眯了眯眼,淡定踱着步子往右侧走了几步,经过俞美人时还稍稍扯了扯眼皮,不过依旧没什么表情。
    “若本宫没看错,那小舟之上的人约莫就是吕氏公子吧,佳人在怀,何等快意。”她轻轻扯着嘴角,语气淡薄极了,完全置身事外只当个热闹看。
    王夫人眼皮一跳,她是坚决不信的,儿子刚刚中第,也未曾听过他有中意的姑娘,再说有派去的人看顾,那些不长眼的人如何去耽误她儿前程。
    可出于警觉她没有第一时间反驳,而是本着澄清的态度去瞧一眼,待顺着魏婕妤的目光定睛一看,顿时如遭雷劈。
    身穿青衣之人正蹲身在侧,挡住那姑娘,错位过去当真像极了揽在怀中。
    “真是献之,他怎么在这?”适逢身边交好的妇人也认出了船上之人,痴痴道。
    王夫人眼睛一动不动去瞅那身穿荷粉色衣衫的姑娘,绞尽脑汁去认却都没有丝毫印象,胆敢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一男子拉拉扯扯,怎会有这般不要脸的闺秀,亦或者是哪家不知天高地厚的民女。
    “那姑娘是谁?”她瞪着一双眼去问身边的老嬷嬷,可奈何嬷嬷也没认出来,只能去环视身后的妇人们,一一扫过,几乎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在交头接耳,满脸惊诧。
    王夫人又回头去看了那小舟之上巧笑嫣然的女子,一想到几乎满船的人都瞧见了这场面,急火攻心之下,差点要站不住。
    只是做了当家夫人多年,焦躁一瞬后便冷静下来,她垂头与身边嬷嬷耳语,咬着牙吩咐,“你去,快想办法叫献之离开。”
    只要无人近距离看到他们面容,日后只要找个法子让相像的人顶包,一切都还有挽救的余地。
    魏婕妤将在场所有人的神色尽收眼底,见这学士夫人想含糊过去,顿时起了别的心思,她主动开口道。
    “既夫人亦还不知吕进士有了心上人,倒不如叫人上船。”
    “大家都好奇,本宫也想掌掌眼,到底是何般人物做得这镇国公府佳媳。”
    有几家好事的妇人果真一一附和,她们也多有亲生儿子,可都不如这吕氏生的好,人人皆有攀比心,今日好不容易逮住这王夫人自乱阵脚,当然要抓住机会。
    “王夫人,我等都知道你这儿子钟灵毓秀,难得今日大家都在,若不正巧都认认,也难免日后见了识不得,再闹出些荒唐事来。”
    与吕父同为内阁学士的张家夫人也跟着唱和,时不时与身边人交换眼神,就是想让王夫人骑虎难下。
    她的嫡亲女儿也入了内宫,且会逢与魏婕妤有些交情,今日不管是因为不和,亦或是帮衬女儿,她都会提出来。
    第4章 定情信物
    王氏的脸僵了又僵,她转回身去望依旧站在原地的俞美人,可对方也不过是摇了摇头,露出无可奈何的神色。
    即便是人有心为难,在这种场合也没有办法。
    “那就……听婕妤娘娘的。”
    魏婕妤身边的太监猫着腰便溜到了掌舵船夫旁,几句话便叫大船抛锚停泊,待放下伸缩的木制楼梯,便朝着舟上之人示意。
    听到屠襄提醒的双方蹭蹬倒退两步,待手忙脚乱重新坐回各自位置,又面面相觑,谁都没先开口。
    杨灵籁是莫名心虚,吕献之则是苦恼今日出师不利。
    屠襄已经完全失去了主心骨,他急切地在舟上踱步,想说些什么却在吐出口时又猛地作罢,瞧着公子的眼神也带着微微责怪。
    夫人瞧见了……夫人瞧见了……
    怎么就让夫人瞧见了!?
    船夫用几乎劈叉的声音朝内招呼,“大船上有人招呼,大人、姑娘要上去吗?”
    杨灵籁倏地抬起头,紧紧盯着对面人的双眸,“公子如何想?”
    蓦然被叫,吕献之慢板怕地指了指自己,哑着嗓子问,“我?”其中自我怀疑的态度十分卓然。
    她瞪了瞪眼睛,无声似有声,不是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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