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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敲门声突然响起。
    “抱歉打扰两位。”
    两个男人闻声一起抬头看去,只见门口走进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她穿着牛仔裤与t恤,手腕上戴着好几个纯银手环,耳垂上也有着又大又圆的银耳环,她将长发盘在头上,但仍有许多垂下,让他知道她的头发很长,和小吉普赛的一样。
    女人非常的漂亮,浓眉大眼,挺鼻宽嘴,乍一看,无法分辨她的年龄究竟几岁,但他见过那双深邃且乌黑的眼,在另一个女人身上。
    除此之外,这女人也给人一种神秘的特质,和她一样。
    “我是可楠的母亲,湛月暖。”
    他愣了一楞,这女人看起来很年轻,他原以为她只是她的亲戚,或许是表姊妹,他没想过她会是可楠的母亲。
    湛月暖走到床边,当她看清他的长相,忍不住挑眉再看向站在另一旁的屠震,瞧着那两张一模一样的脸,问。
    “你们是兄弟?”
    肯恩微微一僵,不知该如何回答,却听见屠震想也没想的开了口,应了一句。
    “对,我们是兄弟。”
    他不由自主的朝那男人看去,只见他将手放到他肩头上,屠震直视着那女人,道:“他是我弟弟。”
    这一秒,喉紧心缩。
    这些年,他知道屠海洋会收养他,是因为他长得和屠震一模一样,户籍上,他和他的确是兄弟,但这些年,这男人从来不曾主动提过这件事。
    “你们很像,我很少看到长得这么像的兄弟。”湛月暖没多想,只笑了笑,然后走到他床边,看着他说:“我听说你是最后一个见到我女儿的人。”
    这一句,让肯恩瞳眸微缩,但他仍开口承认。
    “我是。”
    “你听可楠说过我们得事?”她瞅着他问:“你知道我们是做什么的。”
    “对。”
    “但你没有来找我。”湛月暖挑眉说,一接到警方通知可楠失踪的消息,她就坐飞机赶了过来,起初她不知道红眼的存在,但当有人和她追踪着相同的讯息时,她很难不注意到这些人。
    他深吸口气,看着她,指出重点“如果你找得到她,你不会出现在这里。”
    “你说的没错。”她没有生气,只是在床边坐了下来,瞧着他承认:“我试过了,当你们的人告诉我发生什么事时,我就试着找过她,但她消失了,我什么也感觉不到。”
    一瞬间,痛又上心,他不期望这个女人能给他希望,她如果能够预知,如果有关于小吉普赛的线索,不会等到现在才来,但在方才那几秒,他确实忍不住想要相信——
    湛月暖看见他眼里的痛,她挑起眉,知道自己没有来错。
    这男人在乎,而她需要的就是相关的人在乎。
    “我确实感应不到她。”湛月暖瞧着那男人说:“但你知道,我们这一行,很擅长找东西,遗失的东西。有时候人们掉了东西通常只是忘了把它收在哪里、落在哪里,人的脑很特别,新生成的记忆是在大脑的海马区,然后会在大脑额叶转成长期记忆,但有时人们会因为许多原因而不小心遗忘,像是经历重大创伤,或因为意外而遗忘,我们帮助他们想起来,回忆他们把那东西放在哪里。”
    他的海马区和大脑额叶都没问题。
    他记得事发时的每一分、每一秒,事实上,他记得太清楚了。
    “她不是东西,我没有”肯恩喉头微紧,略一顿,才沙哑的看着她道:“遗失她。你的女儿被绑架了,我知道她在哪里被带走的,可是不知她被带去了什么地方。”而这当然和这女人所说的找东西完全是两回事,那些东西不曾被移动过,它们只是被忘记放在哪里而已,和她的状况完全不同。
    “我知道,你们老板和我说过了,而你确实是最后一个见过她的人。”
    “我是,但我已经把我记得的都说了。”肯恩说。
    她耐着性子说:“当然你说了,你说了你注意到的,但你忽略了其他应该注意的,而我能帮你回溯重建现场,我问过了,你的朋友们都因为你的记忆力很好,所以并没有要求你去回忆说明那一切。”
    “我有。”站在床边的屠震开了口。
    “你只是要他简述。”她抬眼瞧着他。“不是回溯重建现场。”
    当那男人眼微眯,湛月暖微微一笑,知道自己是对的。
    “我虽然是灵媒,但我们这些江湖术士用的方法大部分都有科学根据,fbi也会用同样的技巧让目击者回溯犯罪现场,藉由诉说与问答回想,链接相关记忆。”
    她将视线拉回病床上那个男人身上,道:“既然可楠是我的女儿,你又是最后一位见过她的人,我相信请你重述一次事情发生的经过,并不是太过分的要求。”
    那的确不是。
    肯恩看着那个女人,问:“你需要我做什么?”
    “把你的眼睛闭上。”
    “如果你是想催眠我,那并不容易。”他看着那女人,直接坦承:“不是我不愿意配合,我只是做不到。”
    “我不是要催眠你。”湛月暖瞧着他“我无法自己找到她,但透过你的回想,我可以帮你注意应该要注意的事。”
    肯恩看着她,说:“我受过训练,我注意了所有该注意的事。”
    “那很好,但我的经验是,越是专业的人,越自负,越容易忽略某些小细节。”
    这女人是对的,而他真的需要找到她。
    “把眼睛闭上。”她要求。
    他闭上了眼。
    黑暗来袭,然后那女人温柔的声音悄然响起。
    “现在让你自己回到那一天,那一个晚上,可楠穿着什么样的衣服?”
    “真丝的白色细肩带连身及膝洋装。”
    “鞋呢?”
    他可以看见她小巧的luo足,看见她穿上了他的袜子,让那太大的布料包裹住她的小脚,然后她抬头对他微笑。
    她的模样,看来如此甜美。
    他气微窒,简略的说:“她没穿鞋,她的鞋掉了。”
    “那一晚,你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
    他记得那个吻,那个要他小心点的吻,他记得她温柔的吻,记得她抚着他的脸的小手,记得她眼里那不曾掩藏的情,但他不想说出来,他不想告诉任何人。
    “你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她再问了一次。
    他深吸口气,道:“我记得我们在图书室炸弹要爆炸了,所以我抓着她和珍妮往外跑。”
    话出口,那些影像在脑海里浮现,清晰得一如才刚刚发生。
    “然后呢?”
    “我踢开了落地门,炸弹爆了,把我们推到半空”他可以看见那一切,她惊恐的大眼,爆闪燃烧的火焰,她被火光照亮的小脸,他甚至能闻到炸弹爆开时的烟硝味,感觉到她从他掌握中滑走。
    他不自觉握紧拳头,哑声说:“我试图拉住她,但没有成功,我们摔到不同的方向。”
    “可楠还好吗?我的女儿,她落在哪里?”她的音调很柔软,不疾不徐。
    恍惚中他可以看见她狼狈的从草地上爬起来,那个身材娇小却无比勇敢的小女人,她的模样是如此清楚,那样鲜明,当她回头看见他,乌黑的大眼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浮现担心。
    胸臆在那一瞬,像是被压上了颗石头。
    他吞咽着口水,喉咙发干的说:“是的,她还好,她先落在树丛上,才摔到草地上,然后爬站起身,朝我走来,我受了伤,她想要帮我。”
    “后来呢?”
    他浑身紧绷,声音粗嗄:“我知道有第二颗炸弹,我要她别过来,但她没有听到,她听不清楚,我们得听力都被第一波的炸弹暂时损伤了。”
    “所以她还是朝你跑来了?”
    “是的。”
    “发生了什么事?”
    他喘了口气,握紧拳头,额上青筋冒起,他忍着那痛楚,诉说着:“第二颗炸弹爆炸了,她被冲击波推倒,一块破裂的砖石击中了她,她趴倒在地上,没有再起来,我想过去查看她,但我的脚断了。”
    “然后有个男人来了?”
    “对。”
    “他在你哪一边?”
    “左前方。”
    “可楠呢?”
    “在我前面。”
    “那个男人做了什么?”她再问。
    “男人走到她身边,对我开了一枪,击中了我的左肩。”
    说到这里,湛月暖注意到他的身体不自觉微微一震,在回溯当时记忆的过程中,他全身肌肉都绷了起来,汗水从他额际渗冒出来,她看过他的老板给她的报告,这个男人受了伤,很重的伤,几乎因此而丧命。
    她知道回想这件事,对他来说并不容易,不幸的是,为了找回女儿,她还是得强迫他去想,去面对。
    “他用左手还是右手开枪?”
    “左手。”他回答她的问题。“我中枪之后,他蹲了下来,对她微笑,伸手触碰她,我站起来试图阻止他,他朝我开了第二枪。”
    她瞳眸微缩,悄悄覆住了他搁在膝腿上紧握成拳的手。
    他没有因此放松下来,她将声音放得更软。
    “现在,我要你别注意可楠,我知道你很担心她,但现在这个男人比较重要,他出现时,你一定曾抬起头看着他,你可以描述一下他吗?”
    “白人,棕发,大约一八二,八十公斤,他穿着真丝白衬衫、天鹅绒黑背心、米色领巾,双手戴着白色的手套,手上拿着一把枪。”
    湛月暖吸气,再问:“另一个男人呢?你说你听到另一个男人的声音,他在哪里?在做什么?”
    “他朝那男人走去,他在抱怨,他说我是他的,因为我杀死了他的猎人,他已经花钱标下了我。”肯恩眼角抽搐,下颚紧绷的粗声说着:“那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扁平的银盒,取出一张卡片扔给了他。”
    闻言,她双眸一亮,但克制不让自己的声音有异状,只是柔声再问。
    “银盒上有图案吗?”
    “有。”
    “什么图案?”
    他毫不犹豫的道:“一头麋鹿,一座在树林中的城堡,两只天鹅在前方的水池里。”
    “很好,现在,往上看,告诉我,那银盒上方有没有刻英文字?”
    “ds,上面用花体字刻了ds。”
    “现在,我要你专心在那座城堡上,你注意看,你能描述它吗?”
    肯恩在这时张开了眼,看着她道:“我能做得更好,我可以画给你看,你为什么在意这银盒?”
    湛月暖收回了手,看着他说:“那个银盒是名片盒,在欧洲,某些人会将自家城堡或庄园刻在纯银打造的名片盒上,那是身分与地位的象征。”
    屠震一愣,挑眉问:“你是说那名片盒上的城堡是真实存在的?”
    “对。”湛月暖抬眼看他“这种名片盒的形式,是为了彰显家族,通常名片盒上的那栋建筑都是家族历代传承的主屋。”
    屠震没再多问,只是把笔电递给肯恩。
    肯恩直接在上头画图,将看到的银盒图巨细靡遗的画了下来。
    当他画图时,屠震从口袋中掏出一颗手掌大的小方块放到地上,然后关掉了灯,小方块在他的操作下亮了起来,投射出光线在病房的半空中,形成一整片虚拟屏幕。
    湛月暖楞了一下,发现屏幕上出现了三个计算机窗口的投影,其中一个就是屠肯恩正在画的图案;她来之前就知道红眼意外调查公司不是一般的侦探社,但眼前这设备她虽然有听说过,还真的没实际看过。
    屠肯恩快速的描绘着银盒的图案,那是很繁复的图案,但他完整将其呈现,从细致的花叶饰边,到三层楼城堡上的窗户样式、角楼,甚至其上飘扬的旗帜,前方水池上的波纹与天鹅,都无一遗漏。
    虽然有些地方,因为被那男人的手遮住而空白着,但在那银盒的最上方,有着两个英文字母,d与s。
    “这被藤蔓与这两根枯枝包围的英文字母,通常是那人姓名的缩写。”湛月暖上前,伸手指着那英文字母说:“有时候名片盒上会把家族纹章也刻上去,可惜中间这里被挡住了。”
    “那不是问题,有这栋建筑就够了。”
    屠震说着,伸出双手直接从投射屏幕上将肯恩画的建筑截取下来,拉到另一边的窗口;肯恩心急的拔掉了手臂上的点滴,起身下了床,一拐一拐的拖着裹着石膏的右腿上前,将银盒上的花体字和麋鹿也截取出来。
    屠震看了他一眼,没有阻止。
    两人快速的操作那虚拟的键盘和屏幕,联机回红眼公司主机,让屠震亲手组装的那台超级计算机从各种不同的数据库中,搜寻类似建筑、家族纹章,甚至是google上的照片。
    半晌,屏幕上跳出一张照片,然后是更多照片。
    湛月暖吃惊的看着眼前的一切,那两个男人默契十足,站在一起处理那些多不胜数的照片,计算机挑出相似的照片,屠震一边加强运算程序,更加精准的点选剔除那些照片,肯恩则输入更多他所记得的数据。
    无数照片在屏幕上飞闪着,她压根来不及看,但那两个人一人站一边操作,一边竟然还同时伸手点住了一张照片。
    他们一起将它放大。
    那是一张风景照,角度略微偏差,但看得出来确实是同一座建筑。
    另一个窗口几乎在同时,跳出了文字数据,屠震和肯恩同时敲打手边键盘,更多的数据跳了出来,从这座城堡的建造者,到历代的主人与城堡历史,还有最后的所有权人,以及更多不同角度的照片,甚至到后来连卫星照都出现了——
    她震惊的看着他们将那卫星空拍照放大,然后才发现那竟然是实时的画面,因为那城堡庄园外的花园里有人正在走动。
    肯恩脸色苍白心如擂鼓的看着,迅速的放大检查画面里的人,那是个花匠,正在清扫地上的落叶。
    他将画面切换成军事卫星的热感应,建筑里有人,很多人,在不同的房间里活动着。
    想也没想,他转身就走。
    “你想去哪里?”屠震一把抓住他,挑眉质问。
    “去找她。”肯恩说。
    她在那里,就在那地方,他知道。
    “这是迪利凯•史托的产业。”屠震看着他,拉出一旁的档放大,指着那个窗口说:“他是那个史托家族的人。”
    史托家族数百年来掌控着西方世界的地下经济,他们控制着十数个国家的金融市场,家族企业囊括金融、矿业、纺织、航运,到上个世纪初,他们累积的财富已经足以轻易撼动这个世界,甚至曾发起战争,让数个国家改朝换代,至今仍有许多国家的元首是由他们扶植起来的。
    为了杜绝争产及继承的问题,史托家的人永远以长房长子为第一继承人,他们不和外族通婚,家族财产绝不外流,也绝不公开其真正资产与身家,所有家族企业要职都由家族里的人担任,绝不委外经营,也绝对不让律师插手财产继承。
    “我知道。”那些文件资料,他也看到了,但他也知道一件事。
    “亚伦堡第一任主人的妻子,旧姓就叫史托。”肯恩紧握着拳,鼻翼歙张,沉声道:“这不可能是巧合,她一定在这里。史托家族里的人从来不公开露面,不曾有过一张照片外流。如果带走她的人是迪利凯•史托,就解释了许多事,包括为何比对搜寻不到那男人的照片,或者亚伦•艾斯的资产为何没有不正常流向,又为什么所有的相关证据查到了最后,都无法再继续追查下去;甚至连那些罪大恶极应该已经死亡或被判终生监禁的罪犯,为何会出现在那场狩猎游戏中,都有足够合理的解释。”
    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是那传说中的金融帝国。
    屠震一愣,却仍是冷声道:“即便如此,你也不能直接就这样闯进去,如果湛可楠真是迪利凯•史托带走的,他必定不会承认,寻求警方的协助只会打草惊蛇,若你想单枪匹马的直接闯进去,就只是找死,史托家族的人不会没有任何防备,这座庄园必然比他们平常的产业更加警卫森严,他们拥有自己的私人军队,训练有素的军队,绝不会让你来去自如,更别提要带一个人走,何况你他妈的现在脚上都还有石膏——”
    他话未完,肯恩突然抬起裹着石膏的右脚,一脚踢向床柱,脚上的石膏瞬间碎裂成块,他顺手扯掉了缠绕着石膏的纱布,破碎的石膏掉落一地。
    即便见多识广,湛月暖仍被这一脚吓得轻叫一声,伸手捂住了唇,不过眼前那两个男人看也没看她一眼,只是互相对峙着。
    “现在没有了。”肯恩下颚紧绷的看着他道。
    这家伙真是该死!
    屠震额上的青筋因火气而抽动着,他瞪着这家伙,怒斥:“你必须信任我。”
    “你知道我信任你胜过任何人。”肯恩看着他,粗声说:“但我不能只待在这里,你知道我不能。”
    该死!他还真他妈的知道!
    屠震怒视着他,半晌方咒骂一声,松开了他的手,伸手在屏幕上点了两下,电话铃声响起,半晌,一个窗口跳了出来,窗口里有个皮肤黝黑的男人,他luo着上半身、头发微乱,看起来像刚从床上爬起来。
    “什么事?”男人声音极为低沉粗嗄,他在看到屠震一旁的肯恩时,朝他点了下头。
    看见他,肯恩并不意外,他知道没有这个男人,屠震绝不会同意他去以身试险,这已经是屠震最大的让步,他喉头微紧,在屠震开口之前,哑声开口要求。
    “我需要你的帮忙。”
    那黑发黑眼的男人抬眼看着他,二话不说,只问。
    “到哪里?”
    “罗马尼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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