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我说,我想回中国去……”
“回国——”他倒没有露出太出乎意料的表情,只是柔声说:“阿漓想回国是吗?”
她不知道她现在说这样的话是不是不合时宜,但她还是点点头。
“什么时候呢?”他问她。
“我也不知道,或许有一天,先生,或者真的有那么一天。”她只能这样诚实地告诉她。
身边人影往来匆匆,人们笑谈国际风云,盘算着如何让自己的财富和地位能更上一层楼。
他只是走过来,张开手臂,紧紧地抱着她:“我知道了。”
他的手穿过他的发丝,她仿佛要被她揉进他的胸膛里,融进他滚烫的心里。
她掉下一颗眼泪。
*
筒子楼长长的一层楼排布了许多的房间,每个房间门口都涂着蓝绿色的漆,但在太阳落山后,那些黄绿色的漆却反射着走廊上一盏昏黄的大灯,隐隐约约地透出诡异的红色。
长廊的尽头房间里,一个高挑的身影靠在那儿,细碎的短发随着风轻轻荡漾,在夜里扫出一抹光晕。
她手里夹着长长的女烟,在那儿缓慢地吞吐出一团烟雾。
屋子里月光下,还站着一个男人,他背对着人,只是压住了八卦的月光进来偷听的脚步。
“决定好了?”阮烟最后淡淡出声道。
那头的男人依旧沉默,过了许久后他才说道:“烟,那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从前你说做一个外贸公司的文员不是你的追求,我知道你喜欢音乐……你说你还想要闯一闯,但这些年过去了,事实上……”
他没忍再说下去。
“事实上我依旧是这样失败是吧?”她轻飘飘地揭过这句话。
她靠在门边,盯着自己被卸得干干净净的黑色指甲:“算来算去,三五年过的好快。”
带着猩红闪烁点的烟因为她支着脑袋的手而离得非常近,稍有不慎好像要烫掉她细密的头发,但她却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
“你跟我去日本吧,那边的俱乐部开出的待遇足够我带着你一起生活,你甚至都不需要工作,我会让你过上一个比现在好很多的生活的。”
阮烟望着自己那个狭窄的屋子里从头到尾都透出来的冷涔涔的光,看到最近又被她拉断的吉他的弦,和一地写了几个晚上依旧被她丢弃的曲子稿件。
她的爱人就站在那窗台边上,一脸诚恳地望着她。
他们曾经在这逼窘的房间里,在这样狭小的床上共同互相渡着一支烟。
她床底下还放着紧急医疗箱,他每次比赛回来都会在深夜里敲开她的门,无力地垂坐在她的床前。
她会从黑夜里摸索着起来,拿出那医疗箱帮他处理那些伤口。
她抽着烟拧着眉,问他疼不疼,为什么不让队里的医生处理。
他说疼,让她把没抽完的烟给他抽。
又说,他只想要见她,不想要队里的那个女医生碰他。
她嘲笑他还挺守男德:“守身如玉。”
他却又跟她说他存了多少钱,距离他们未来的小家还有多少的距离。
他让她不要在意他的父母的看法,他们没有见过什么世面,对这个世界存在偏见。
“正常。”阮烟却只是笑笑:“谁家父母希望自己儿子娶一个红灯区女人生的来历不明的孩子呢,况且我又没有稳定的工作,没有医疗保险,往后也没有养老金,更何况我现在一穷二白,勉强也只能养活自己。”
他却说,他会想办法的。
就在这个时候,国外的俱乐部过来招人,给的待遇很丰厚。
沉浸在月光里的月色送走那些遥远的思绪,她再看了一眼断了的琴弦,灭了烟,缓缓说道:
“再给我一段时间吧,等我处理完这边的事,我考虑一下。”
“真……真的?”窗台边的男人像是没想到她这么轻易地就同意考虑,有些不敢相信地几步过来,手握住她的肩膀:“烟,你说的是真的,你真的会考虑我的提议?”
“嗯。”她从来不会有太多表情的眼睛里此刻还是跟从前一样的淡定和慵懒。
“但我只是说,我只是考虑。”
“你会考虑就好。”他却像是高兴坏了,把她抱起来,让她坐在窗边的桌子上,低头吻下来。
他脖间带着的一个金属项链随着他的俯身晃荡了两圈,闪过外头明晃晃的月光。
*
那个假期,finger被佟闻漓留下来帮着照顾店里的生意。
阮烟来借过一次车,finger负责帮她把车开过去,给她当了一天司机。
事情办完了后,回来的路上,阮烟说靠边停下。
finger把车停下后,见阮烟进了一家药店,不久后她又出来,上了车,关了门,手里还拿着一瓶矿泉水。
她撕开那药物包装,从里面扯出来一个小药丸,拧开矿泉水,往喉咙里灌,那药丸就被她服下去。
finger对这个事长了个心眼,他随即从驾驶座转头看到了阮烟扔在后座椅上的药品包装袋,看清楚是什么东西后,真诚地建议道:“阮烟小姐,我认为,一个负责的男人是不应该让一个女人这样做的。”
阮烟只是轻飘飘把这话接过:“我认为你超出了一个普通朋友应该有的社交距离。”
finger把眼神收回去:“抱歉,但阿漓小姐希望我关心您。”
她没心没肺地笑出声:“那我可谢谢她,对了,这事,你别跟阿漓说。”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自己会跟她说的,你个大男人,说这种事,不会觉得不合适吗?”
finger不说这事了。
“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阮烟看看时间,下午她得了空,又摸了摸包,ken昨晚给她的两张门票她还没用,想起他今天有的比赛,朝finger抬抬头:“去不去看拳赛?”
*
下午的拳赛不是大规格的,只是划了个场子,方便同行里的人看的。
这种小场面的比赛却会吸引很多人,原因就是摒除了大赛的限制,按照他们行业里的“规矩”玩,押对一场输赢可以换不少筹码。
阮烟站在人群里,在那儿看着底下打得难舍难分的人。
finger一眼就认出来了,台下她一直看着的那个,是那晚来接阮烟小姐回去的男人。
他听阿漓小姐说,阮烟的男朋友是个拳击手。
他一招一式都很正规,防御和进攻有条不紊,的确是经历过很多比赛也经历过很多练习才会达到的状态。
但对手进攻的时候,他的防御却显得没有那么的周密,对方直直地朝他的鼻梁过去,那本来可以躲过的一下却没有躲过。那不像是因为实力的差距造成的防御纰漏,更像是——
finger看了一眼在人群中一言不发的阮烟,台下的人挨了那一拳的时候,她原先攥着一旁座椅变上的手指微微卷曲。finger知道他都能看出来,那了解ken的阮烟应该更能看出来。
ken故意输了。
押注的人赢了的欢欣雀跃,收了那桌面上的筹码在场子里疯狂地尖叫;输了的骂骂咧咧往后台要走的人身上丢着垃圾泼着油漆。
保安忙带着受伤的ken走了。
阮烟立刻从台阶上下来。
finger怕出事,也跟在阮烟后面。
她径直快步往后台走去,她知道ken的休息室在哪儿。
厚重的帘子后,那条长廊安静的要命,这个地方非常安静,只有很了解ken的人才知道他在这儿。
阮烟走到他的休息室门口,见那门微微敞开,里头传来说话的声音。
她见到一个西装革履的人站在那儿,是ken对手的俱乐部公司的经纪人,他拿着厚厚的一叠钱,丢在ken面前的桌子上,得意地说:
“希望下次我们还有合作的空间。”
ken的鼻梁还是歪的,鼻腔里还有血。
阮烟想起他从前只为胜利获得荣誉和报酬欢喜,即便那报酬只够他们去不正宗的西餐店买一份午夜打折的套餐。
如今的他只是抹了一把鼻子,收了钱,没说话。
他总说他要赚很多的钱,给她更好的生活。
他把钱锁在抽屉里,对着房间里的那个水笼头冲着自己的鼻子,直到那鼻孔里再也没有任何的血迹流出来了,他才算是作数,坐在沙发上,对着天花板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只是摸出一支烟,是阮烟常抽的那一款。
她远远地站在那儿,想起当年——
那年他闯进来,瞪着一对猩红的眼,拳拳到肉地教训着床上的人,她瑟瑟发抖地从那个老男人身下跑出来。他拉着她不顾一切地逃离身后追赶他们而来的人。
他把那个老旧的随身听罩在她头上,她在那时不时声音卡壳的随身听里听到
don't you cry tonight, there's a heaven above you baby
今夜你不要哭泣,宝贝,天堂就在你头上
and don't you cry tonight (1)
今夜不要哭泣
她不知道她是先遇上了摇滚乐还是先遇上了ken。
第67章 我想,我真的爱你。
那个时候的佟闻漓不知道这些故事。
她不知道原来烟烟跟ken回家见父母的那一天, 她稀罕地换下她那些各式各样的吊带小背心、铆钉破洞裤、耳钉锁骨钉,甚至连她视作底线的黑色指甲也卸了……但她做的这一切却并没有得到认可。
ken的父母在一个小镇学校任教,他们对ken做职业拳击手这个事情本来就多有不满, 好不容易这几年打出一点成绩了,也更希望他们的儿媳妇是个有着稳定工作的“好姑娘”。
原来不管是富人还是穷人,人人都讲究着门当户对, 简而言之,每个人的思维里都有一个固化的世界, 他们只接受他们这个世界里的“同类人”。
这样的道理, 其实佟闻漓是知道的, 如果她不知道的话,她的这一段总让她患得患失又如同幻境的爱情,也不会每次想起来的时候,总让她在夜里都难以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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