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三更,嵇令颐终于得以脱身。
她与赵忱临去了偏殿,身后的光线和声响渐渐抽离,略显黯淡的宫灯将两人的身影无限拉长,耳边逐渐只剩下微弱的脚步声。
进了偏殿,宫人已经备好了热汤并铺好了被褥,里头还烧着上好的无烟银骨碳,房间里暖洋洋的。
嵇令颐把备好的药一一在案几上摆开,还没挽起袖子大展身手,身旁赵忱临目不斜视地经过,一只大手横叉过来一把拉住她,拖着她倒退着踉跄了两步。
他将她旋了个身面对面站着,手速飞快地把她身上的夹袍脱下来,好像那袍子上爬着毒蝎蝮蛇,稍慢一点就会惹火上身。
“你在湖中泡了这么久,先去热热身子。”他嘴上说着合情合理的关心话,动作却毫不手软地将那夹袍扬在地上。
“诶……我要还给蔺清昼的。”嵇令颐被他催促着推了两步,犟在那儿对抗着他的力气想把衣服捡起来。
“总归要洗的,难道你还想直接还给他?”赵忱临攥着她的腕子,几下间她就被半推半抱地浸入了桶中。
她惦记着他的伤,也没泡多久,很快擦干长发转出来。
“伤处痛不痛?”她偏头问了句。
她将他冷落这么久,一是因为天子面前没有什么轻重缓急,天子就是手指上划了个小口子那也是顶顶重要的最优先。宫人和姑姑会客套地让她先去看看赵忱临,可这话只能听听,却不能这样做。
她一个自小在外长大的公主,天子病重之时她若是还有闲心为他人看病,那就是问题。
二则是……方才殷曲盼见他平静地坐在一旁一声不吭地等人,两次开口问他疼不疼,他都否了。
而眼下,赵忱临收紧下颌,微微垂下头看着她,简单明了:“痛死了。”
嵇令颐:……
“可是有些人来之前信誓旦旦地保证只留意我,一个晚上却连话都没与我说上两句。”
她只能装傻充愣,赵忱临坐在桌旁,眈眈地瞧着她为自己一处一处涂搽药膏,倏然靠近她在她颈侧轻轻嗅了嗅。
热息洒在上面,有点痒。
她拧了下肩膀躲开,可他却不依不饶地追上来,用鼻尖蹭开她黏在莹白细颈上的湿发,像一只觅食的猎犬贪婪地捕捉她的气息,埋进去深深吸了口气。
她不知道他在闻什么,抬着两只糊满药膏的手立在原地,急声提醒:“你下颌处才刚上完药,别把药蹭我身上。”
赵忱临喟叹一声,有些沉迷又满足地低声说了句:“没有味道了……”,而后在她脖子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他还谨记着她的忠告,理所应当取过一旁胡乱丢在案几上的夹袍,当做帕子把下颌刚上好的药细细擦去。
“(y)(h)你!”她立刻不乐意了,将手上的小瓷瓶重重往旁边一搁,拿乔不干了。
可他恍若未闻,一把抄起她的腰肢,将她稳稳地放在了案几上,她的双腿悬在空中,离地面还有一段距离。嵇令颐被吓了一跳,锤了下他的肩膀问他想做什么。
他看起来根本没什么心思回应她,将那袍子沾有药膏的地方折在下面盖住,然后又自顾自折了两折,将那夹袍叠成一四方褥垫的模样,双手揽住她的双腿抬高,慢悠悠垫在她臀下,又轻飘飘乜她一眼。
嵇令颐大惊,似被烫到般往后缩了一下,却被他捉住了脚腕往边上拉了一下。
他抬了抬下颌给她看,像是预告:“擦干净了,不会蹭到你。”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蹲下了身去。
一旁的瓷瓶被无处借力安放的手打到,终是晃了几下后歪倒,骨碌碌往一边滚去,她无暇顾及,却似恼似躁地叫了两句:“药!药!”
蹲伏在前的人喉咙里夹出半是调笑半是逗弄的声音:“嗯?不是正在给你么。”
他起身站定在她面前时擦了下她湿漉漉的眼角,顺着脸颊抚摸下来,而后牢牢捂住了她的嘴,看她仰起头,身体拧成一把流畅的弓。
“你关心他更深露重,怕他休息不好是吗?”
“我见公主与他笑得很开心,你们在说什么,也与我说说?”
他将旧事一点点重提,今夜所有的伪装大度都如同被戳破的气球一泻千里,他想他很努力了,可是没办法。
最后,他挤近她,贴着她的耳朵低声提醒道:“陛下就在正殿,此处不过隔了几堵墙……”
五更天才睡下,嵇令颐累得很快睡熟了,赵忱临却睡得不甚安稳。
一种轻微的紧张感如时刻紧绷的线重新缠住他,梦中他又回到了熊熊大火中,锥心蚀骨的痛苦扼住他的咽喉,让他痛不欲生。
半梦半醒间他仓皇惊醒,第一时间偏头去看她,见她熟睡还要探过去摸摸挠挠她的手心,确认她身上传来的温暖体温。
他心有戚戚,想让她起来与他说会话,又想让她多睡一会。就像前半夜他想扔掉那件夹袍,可最后还是严严实实为她穿戴整齐。
他想他这二十年来手上沾了很多血,从未有一刻如当时瞧见漫天大火时来得悲痛和后怕,若是单单报应在他身上,没有什么阿鼻地狱不能咬牙忍过去的,甚至他还可以背负她的那一份,可是千万别拖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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