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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杜娘心中只记挂着她昏睡不醒的儿子,完全没留意这点异样,倒是她家隔壁的田秀娘好奇地透过门缝看来“哎哟”了一声:“力气大的蛮。”她瞧了眼长身玉立的少年郎,虽看不清他的面庞,但见其长身玉立、身手矫健,不禁小声说了句:“就是打扮邋遢了些。”
    少年耳力极好,一耳朵扫到了,也不恼怒而是好脾气地朝她笑了笑。
    这一笑就给田秀娘笑得有点不好意思了,正想将门关上,田秀却陡地伸出个脑袋,双眼亮晶晶地看过来:“这便是阿杜哥哥吗?”
    田秀娘脸一垮,连忙将这厚脸皮的丫头拉回门里,却见她两眼睁得老大,和见了鬼似的嗖地缩回脑袋,消失在门后。
    田秀娘讪讪地将门赶紧合上。
    阿杜娘摸索着将门打开,没瞅见背后这一幕,转身对少年郎道:“真是麻烦少侠了,我这就拿钱给您,劳烦再等等。”
    她说着便要去扶起板车上的儿子,少年先她一步直接将人轻轻松松抗在肩上,咧嘴一笑:“在下做事讲究个善始善终,就给大娘送回屋吧。”
    阿杜娘也不知道最近走了什么好运,先是遇到个有求必应的石头神仙,如今又遇上这好心少年郎,连忙道谢,引着他将阿杜送进屋里。
    小小院落里只有三间房,阿杜一间,她娘一间,还有个半间大小的灶屋,连个待客的堂屋都没有。阿杜娘颇有些拘谨和不好意思地替少年掀开门帘:“您歇歇脚,家里也没什么好吃的,我给您烧杯热水来。”
    少年也不推辞,笑一笑道:“多谢大娘了。”双手一扔,非常麻利地将人往床上一扔,漫不经心地便要出门,结果眼神扫到某处,跨出去的那一只脚又收了回来。
    他狐疑地歪头看向闪烁着红点的那一处,不大确定,走近了才看清,饶有兴味地摸摸下巴:“哦豁,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躲在这呢。”
    他伸出根手指,戳了一下那滑溜溜的小脑袋,那双无神的圆圆眼睛就那么呆呆地看着他,一点动静也没有。
    “嘶嘶”终于,他兜里藏着的黑蛇再也忍耐不住强行挤出个脑袋,看见木头架子上的小镇墓兽时惊喜地“哇”了一声:“小蛇!是你的大宝贝耶!”
    “……”少年觉得它说话有点怪,但又找不出哪里怪,毕竟是他亲口承认的大宝贝,索性便不在意,弯腰皱眉琢磨道,“怎么不会动啊,不动还值什么钱啊?”他又使劲戳了戳镇墓兽的脑门顶,“说话,别装死。”
    镇墓兽摆着一张死人脸直直看着他。
    “真不会动了啊,”少年讶然,头更低了些,几乎鼻尖抵着镇墓兽圆圆的小鼻尖,认真端详着揣测道,“是不是离开皇陵就不能动了,这可麻烦了。”他“啧”了一声,“不过也不是难事……”
    他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忽然察觉到这小石头怪离自己的距离远了一寸,他挑眉眨了一下眼,又不依不饶地贴了过去。
    果然,这石头怪又不易察觉地向后退了一寸。
    少年郎不再紧紧相逼,直起身高深莫测地观察着这只仍旧僵硬笔直趴着的镇墓兽,突然语出惊人:“你是公的母的?难道镇墓兽里也有黄花大闺女?”
    镇墓兽:“……”
    镇墓兽不说话,镇墓兽继续装死。实际上李药袖在心中已经将这个登徒浪子唾骂了千百遍,要不是她动弹不得,这时候应该把这狗男人的鼻子咬下来了。呵,果然,男人不分年龄大小,狗起来都一样。
    李药袖醒得很突兀,在阿杜娘给她添了香火出门后没多久,她就朦朦胧胧有了点意识。真正醒过来时却在方才,她那双石头眼刚逐渐适应了眼前的亮光,就陡然面对上一张放大的人脸,几乎快要贴上她的脸了!
    李药袖:“!!!”
    屋内静悄悄的,床上杜书生睡得人事不知,几步外少年和镇墓兽冷冷相对。
    李药袖打定主意装死不鸟这神叨叨的少年,可她万万没料到对方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直接伸手拎起她和抛骰子似的上下颠来颠去,边抛边笑吟吟道:“装死是吧,没事,咱两如此有缘,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耗。”
    李药袖被他颠得七荤八素,啊啊啊啊啊,到底哪里来的王八蛋!这世上怎么会有比沈蠡还狗的男人!
    “少侠!”阿杜娘惊慌失措的喊叫打断了少年,两步并作三步上前一把夺下已经两眼转圈的镇墓兽,心疼地擦了擦又摆上木架,双手合十祷告了好一番,才苦着张脸对少年解释,“少侠莫怪老妇方才唐突,这是我家的保家仙。你别看它是个石兽,却有求必应,极为灵验!”
    少年:“……”
    李药袖:“……”
    李药袖大惊失色,我成为你家保家仙这事通知我了吗???
    此时,一个黑黢黢的蛇头蹿出来,不可置信地睁大竖瞳,口吐人言:“就它?”
    阿杜娘直直看着少年兜里会说话的黑蛇,最终受不了刺激,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李药袖也想晕,但是没成功,不仅没成功,此时只剩下她一个镇墓兽面对着穷凶极恶的一人一蛇。
    她谨慎地小心地向后又挪了一寸。
    少年看看晕过去的阿杜娘母子二人,又看看李药袖,忽而露出个古怪的笑容,拢起双手道:“罢了,小石头怪,暂时将你放在这。”他重新弯下腰,双目离得极尽,笑意深处泛起一点精光,“没事多晒晒太阳月亮,等我料理了手头事就来接你哦。”
    李药袖迎面拂来少年温热的吐息,简直勃然大怒,这个不知廉耻的狗东西到底哪里来的!快给老娘滚吶!
    第11章
    小兽狂怒
    少年果真言出必行,当真干脆地留下四肢僵硬的李药袖潇洒离去,走时还十分体贴地替主人家将门关上。
    李药袖能如何,她只能在木架上无能狂怒。
    恰此时,屋中忽而响起一声有气无力的呻//吟,方才一路昏睡的杜书生砸吧着嘴悠悠醒了过来。
    李药袖被他好生吓了一跳,立刻眼观鼻鼻观心地趴在木架上装石头。
    杜书生双颊瘦削,嘴唇干裂,他无意识地舔了舔唇,双目无神地盯着前方许久才抬起双手看了看。
    李药袖趴得八风不动,小眼神却悄悄瞥过去,不看不知道一看,只见书生的那双手伤痕累累,尤其掌心血肉模糊,有的伤口甚至还没有结痂。他张嘴,喉头上下咕咚了一下,发出声艰涩地:“啊……”
    他皱皱眉,连着“啊”了好几声,才完整地说出一句话:“回家。”
    说完他动作迟缓地翻身想下床,却不想看见了旁边昏迷的阿杜娘,他呆呆地愣了一下,低头凑近过去,端详了好久才如梦初醒般地唤了一声:“阿……娘?”他迟疑着伸出手推了推她,“阿娘,阿娘,阿娘……”
    你轻点,轻点!李药袖看得眼皮直跳,你娘没事都要给你推出事了,真是你娘的好大儿哈。
    阿杜娘从惊厥中捂着心口被推醒,睁眼瞧见自家阿杜的脸庞愣了一下,扶着阿杜双臂泪如雨下:“儿啊,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啊!”
    杜书生呆呆地望着哽咽的阿杜娘,许久轻轻说了句:“回家了,”他像松了好大一口气,朝他娘憨憨笑了一笑,“娘,我回家了。”
    李药袖看看阿杜娘又看看杜书生,不由地沮丧垂头,她也有点儿,想她爹了……
    阿杜娘对着儿子抹了会泪,突然想起什么,拉着阿杜到了摆着石头兽的木架前。
    李药袖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阿杜娘拉着杜书生朝着她直直跪下,双手合十拜了拜:“儿啊,我和你说多亏咱家的这石头仙,有它庇佑你才能平安归来。”她虔诚无比地向着上方的李药袖倒,“待会再给您买些贡品回来,您发发善心,再保佑我家阿杜能得个好前程,以后我杜家世世代代都供奉您。”
    杜书生茫然地看着上方眼若铜铃的石头兽,被他娘按着一头磕了下去。
    李药袖也茫然地看着下方母子二人,颇有些为难,大娘啊,不是我不帮你,你这好大儿看着……不太聪明的亚子呀。
    在她腹诽之时,忽觉一丝清醇暖流传入自己体内,那瞬间虽然声音极轻但她敏锐地捕捉到了,有什么仿佛在她体内“咔”地一声松动了。
    好怪哦,不确定再听听,这一听却了无痕迹再难寻觅。
    李药袖若有所思地看着下方的杜氏母子,一对小小的石耳不由抖了抖。
    阿杜娘毫无所觉,杜书生瞳孔却忽而放大。
    李药袖:“?!”
    李药袖立刻岿然不动,神态安详地继续充当一尊慈悲的石头仙。
    阿杜娘拜过架子上的石头仙,便给阿杜拿了些简单的饮食,笑对他道:“你先暂且填填肚子,等娘将东西送给王家,回来再给你好好做顿吃的。”
    杜书生仍旧在看木架上的石兽,木木应了。
    阿杜娘愣了一下,慈爱地将他身上的灰尘拍了拍,温声道:“先换身衣裳吧,再好好洗洗,”她说着低头擦了擦眼角,又笑着抬头,“看给我儿累的,娘去去就回,在家等着娘啊。”
    杜书生这才收回视线,直直看着阿杜娘,许久点了点头:“好的,娘。”
    李药袖见书生不再看她,悄悄地长舒一口气,这呆书生看着呆,眼神倒怪吓人的。
    待阿杜娘走后,杜书生看着桌子上的炊饼和水,许久后忽然一把抓了起来满满地塞进嘴里,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
    阿杜娘提着绸缎包裹匆匆忙忙出了门,出门还是撞见了田秀娘,田秀娘讶异地看着她,咂舌道:“哟,老姐姐你这是去哪里?阿杜才回来,你不给他好好张罗点好吃的?”
    阿杜娘眼角泛红,明显好生哭了一场,她勉强对田秀娘笑笑:“这不家里也没好菜,想着赶紧将衣裳送了拿了钱买些酒肉回来。“
    田秀见只有阿杜娘一人,又胆子大地伸出个脑袋,盯着她手里的包裹,小声说:“好看的。”
    田秀娘拍了一下脑袋,厉声喝道:“好看好看,什么都好看!”她一把揪起田秀鬓边那朵嫩黄小花,“我看你人大了,心思野了,整天想着花里花哨!”
    小花被揪起来的那刻,田秀发出声尖锐凄厉的叫声,从被吓呆了的她娘手中狠狠一把夺回小花,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她娘,拔腿跑得无影无踪。
    田秀娘缓了许久,才捂住胸口大口喘气:“反了天了她。”
    阿杜娘安抚了一阵田秀娘后才赶在黄昏前将嫁衣送去王府,王夫人带着女儿好生翻检了一遍,十分满意她的绣活,爽快地将剩下的银子给了阿杜娘。给完银子后王夫人使了个眼色让女儿拿着嫁衣先行离开,随后笑着对阿杜娘说:“听说杜秀才游学回来了,外头这么乱,他还坚持求学,可见以后一定有大出息的。”
    提起自己儿子,阿杜娘稍稍不那么拘束了些,满是皱眉的脸上露出个欣慰的笑:“托夫人吉言,希望他能再中功名,以后也能说门好亲事。”
    王夫人眼睛一亮,咳嗽一声仍就端着财主夫人的架势喝了口茶,笑容满面道:“这么一说杜秀才还没说亲?”她亲亲热热地拉起阿杜娘的手,“你看,我家只有这么一个掌上明珠,我和老爷眼睛都挑花了也挑不出个合心意的人选,生怕挑错了半点日后往我儿受了委屈。毕竟这偌大家业,以后都是她们小夫妻二人的,”她清清嗓子说,“我看您啊出身宫闱,见识不凡,养出的杜秀才人品学识在咱这江阳城都是百里挑一的,您看,要不让两小儿相看相看?”
    阿杜娘恍恍惚惚地出了王府,迎面差点撞上了个人,定睛一看竟是蹲在王府门旁的田秀。
    田秀看她两手空空出来嘴巴一撇:“阿杜娘是将那好看嫁衣送给他们了吗?”
    阿杜娘下意识应了一句。
    田秀面噘嘴道:“那阿杜哥是不是要娶这个王家小姐了?”
    “这可不行!”阿杜娘突然掷地有声地否认,没好气地嘟囔道,“我家阿杜可是要继续考功名的,怎么能入赘呢,以后他还如何在同窗间做人?不行不行。”
    她神思恍惚地说着,也不再管田秀,杵着木拐絮絮叨叨地朝着太平街唯一一家酒楼蹒跚走去。
    田秀面色阴沉地看了一眼王家门上的牌匾,冷哼一声扭头跑了。
    ……
    太平街推堪司门前,刚将破板车卖出十个铜板的少年全程目睹此景,不由颇觉有趣地笑了笑:“这江阳城倒是有趣。”
    “少侠?少侠?”推堪司走出个青衣小厮,连声唤他,“司长有请少侠厅上用酒,还请少侠随我来。”
    少侠收回视线,将铜板好生放入兜中,顺便用力按下听到吃饭就开始躁动的黑蛇,温文一笑:“劳烦了。”
    推堪司司长陈恒万万没想到,总司竟派了如此年轻的一人前来处理潜龙山一事,待他在酒桌前瞧清少年面庞,若非涵养了得,简直想拍案而起大喝一声“胡闹!”
    这少年看模样最多十六七,身手再是了得也不过拳脚上的功夫,而引气修行这一道最是耗费时光。从天变到如今,各方异士不过初初涉足此道,别说撒豆成兵这种神乎其神的术法,寻常修士最多也就能吸纳灵气运转体内,会些引水擒火的本事,再能者就是捉鬼拿妖,但也不过是些不多凶险的小妖。像曾经的大燕京城,如今妖兽魔怪盘踞之地,便是推堪司总司最负盛名的徐徽先生也不敢轻易进入。
    陈恒到底年岁在那,勉强维持住从容神情,对少年笑道:“听闻少侠揭榜无数,真是少年奇才,但这潜龙山非寻常之地,我江阳城中二十余人都未能……”
    “都死了。”少年风轻云淡道,“入山二十三人,无一生还,皆化为行尸,我亲眼所见。”
    陈恒大惊,手中的杯子裂成数片。
    少年自行斟了杯酒,尝了一口便皱眉放下,了无趣味道:“我欠你们总司徐徽一个人情,他曾送我一卦,便算两两抵消了。”他将遮眼的皮帽向上一抬,露出目如寒星,长眉入鬓的英俊面容,笑道:“不过此行江阳城中的悬赏倒可一接,也倒也不亏便是了。”
    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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