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节点头。
昭昧问:“那他还来吗?”
李素节也不知道。
夜又安静下来。好一会儿,再没有脚步从门前路过。
李素节想,二当家今天可能不来了。
她已经做好了空等一夜的打算,昭昧却扑过来,抓着她的胳膊,惊喜地说:“来了!”
的确来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招呼声变作谈话声,有人和守门山匪闲聊,聊着聊着,所有的声音就一同隐在夜色里,淡去了。
两人相视一眼,借着月色,在彼此眼中见到喜色。
她们很快进入状态,像什么也不知道似的,做出入睡的模样,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因为紧张而微微绷起。
精神高度集中,她们捕捉着门外任何一点轻微的响动,听到泥土碾压、石子碰撞的声响,有人蹑手蹑脚地靠近。
接着,是微不可闻的“吱呀”声,拖得又细又长。
月光泻进来,落在她们身上,但并没有照亮她们的脸庞。她们隐在黑暗中,偶尔睁开眼,瞥向门前那一角身影。
分明门口已经没有守卫,屋里的人已经熟睡,可二当家却猫着腰弓着背,一副做贼的模样,慢慢靠向李素节的方向。他连呼吸都屏住了,明明没什么动静,但空气中又好像若有若无地飘着他的窃笑。
“唔。”李素节自然地翻了个身。
那人影凝滞了片刻,接着,又慢慢靠过来。三步、两步、一步。
他来到床前。
昭昧借着睡意朦胧,睁开眼,陡然一惊。
光线从他身后打进来,而他整个人落在阴影里,黑糊糊一片,唯有一双眼睛带着细微的光,眼白尤其明显,饥饿的目光正落在李素节身上。
像阎罗殿里走出的恶鬼。
这恶鬼正在她们床前,看着她们,像看着一盘午餐。
昭昧吓了一跳,控制不住地抽搐一下。
这抽搐驱散了乍见恶鬼的恐惧,昭昧仍装作熟睡的模样,再没有露出端倪。
像她这样长身体的年纪,睡梦中抽搐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那恶鬼也没有多心,瞥昭昧一眼,便又看回李素节。
是李素节说要见他一面。他已经到了,却没有唤醒她的意思,直挺挺地站在那里。
站了一会儿,身体低下来,撑住床,准备往上爬。
李素节闻到了那股腐烂的味道,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那身体忽然不动了。
心脏砰砰跳动,李素节试图让自己镇定,至少控制眼球的滚动,可是徒劳。她一颗心堵住了嗓子眼,还堵住了气管,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只有大脑仍在激烈活动,刷满了疑问。
他为什么停了?
他发现了什么问题?
现在出手能成功吗?
一个又一个问题往外冒。她一个也解决不了。
这时,指尖一痛。
昭昧扎了她一下。
刺痛将膨胀着塞满大脑的泡泡戳破。李素节忽然想到:她没有呼吸!
他发现了她没有呼吸!
“呵呵。”声音从上方传来,二当家的低笑在夜色里仿佛震出回响,旋进李素节的脑子里。
“醒了?”他说着,伸出手来:“那更好,我——”
李素节脑中嗡嗡作响。她掐下昭昧的手指,昭昧动了!
更尖锐的东西刺破他的后腰,他的声带划拉出刺耳的声响:“啊唔!”
李素节抄起枕头捂住他的嘴,将声音扼回他的喉咙。他伸手拔刀,昭昧已经翻身一滚压在他受伤的后腰,抬脚踹起刀鞘。
他的手与刀柄交错而过,扬起的刀柄落到昭昧手中。她拔刀出鞘,将要落刀,二当家猛一挺腰将昭昧掀翻在地,壮大的身体扑过去。
李素节将他拦腰抱住。
只片刻耽误,昭昧已然逃脱。二当家立刻转身,伸出黑色的毛绒绒的大掌,扼向李素节的喉咙。
昭昧抛出簪子,射向他。
二当家一错身,将簪子握在手中,冷笑着,用力一折。
竟没能折断!
他愣住,低头打量这簪子。
可昭昧没有给他机会,抬手,挥出第一刀。
刀落。簪落。手落。
握簪的手断去半面手掌。
二当家低头,不可思议的沉默蔓延全身。
接着,喉咙滚动,酝酿着足以刺破夜幕的爆破声响。可下一刻,昭昧将所有声音堵回了他翻覆的胸腔,又倒转刀柄,在他后脑狠狠一磕,将他送入梦乡。
李素节瞄着他口中物事,问:“什么?”
昭昧抬起一只脚晃了晃,说:“袜子。”
李素节脱力坐到床上,笑道:“你啊。”
昭昧学着她的语气:“我啊。”
她也解下自己的腰带,连带着二当家的腰带、裤带,加上最初李素节系的,在他手上足足缠了四道,细的在里面,粗的在外面。
她本来想砍掉他整个手掌,可想到还要绑着,就放了点儿水。
把二当家绑好,昭昧从血泊中捡起簪子,揣进怀里,又跑出去不知做什么,再回来,站在床边鼓捣。
李素节问她做什么,昭昧得意道:“留点惊喜。”
李素节看了一会儿,明白了,也跟着鼓捣。鼓捣完了,也歇过来了,她们一边一个,驮着二当家往外走。
防守的人手的确撤去了许多,大约是二当家的缘故,关押她们的地方尤其空洞。虽然二当家沉了些,但她们走走停停的,靠先前观察的路线,在夜色的掩护下,竟也顺利地下山了。
然而,刚到山脚,瞭望台上有人高喊:“什么人!”
她们将身形敛在树后,一动不动。
那人盯住这里,半晌,大概解除了警报,又往其它方向探查。
李素节和昭昧仍不敢动。
山上建筑多、树木多,阴影就多,到了山下,光秃秃的,又有瞭望台高高矗立,能将地面的一切尽收眼底。她们想要带着笨重的二当家躲藏,实在困难。
李素节缓缓吐出一口气,慢慢走出阴影,走进瞭望台的视野。
很快,侦察的人发现了她的身影:“警戒——”
长长的尾音拖在浓黑弥漫的夜里,远远传出去。自近而远,无数火把驱散黑暗,将天地照得一片透白。
在这火光聚焦的中点,李素节站在那里,扬起头,说:“我们要离开。”
第17章
火把围成一个圆,持火把的人把李素节围在了圆点。无数刀剑对准她,而她只有一个人。
她居然只有一个人!
不知道该惊叹她居然独自一人逃了这么远,还是该怀疑这么多人围她一个是不是兴师动众,许多人不曾见过她,只觉得大材小用,手中刀剑有片刻动摇。
但也有人见过她,甚至亲手将她押入山寨,立刻高喊:“还有一个人!”
动摇的人警觉起来,刀剑齐刷刷地指向她,眼神四顾,终于,见到那棵树后。
茂密的枝叶投下浓重的阴影,将昭昧彻底笼罩。她慢慢走出来,脸庞暴露在月光下,显出稚嫩青涩的孩童模样。
可她的肩膀,却撑着一个沉重的人。
“二当家!”有人认出了他。
山匪中生出骚动,私语声不断。李素节迈出一步,接过他抵在身前,抬手将簪子比在他脖颈,高声道:“请你们大当家出来说话!”
等了一阵,伴随着“大当家来了”的吆喝,一人一骑自人群中开路而来。
陆凌空歪斜着坐在马上,屁股像粘在马鞍上,万分稳当。
来到人前,她勒马。长刀在手中挽出花儿来,横在膝头。她屈起一条腿搭在马背,手肘支在膝盖,托着脸腮,乱发半遮半掩下,鹰隼般的目光溜过昭昧,声音跟爆竹似的:“大半夜的,搞什么鬼?”
旁边有人凑过去,没说几句,陆凌空不耐烦地摆手:“我知道,这不是来了吗。”
她转向李素节,隔着几丈的距离,目光如箭。她问:“你们想要什么?”
陆凌空开门见山,省去了所有拉扯。
“被抢走的所有东西。”李素节说:“我们的包袱、鸟,和三天的干粮。”
“还有你的马!”昭昧突然插话。
李素节反应过来,点头:“是。”
陆凌空道:“好大的口气!”
李素节道:“否则我就杀了他。”
她本来不能肯定大当家对二当家有多少情分,只是大庭广众之下大当家不可能让二当家丢山寨的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