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播室敞着门,秦青卓走到门口,屈起手指在门板上敲了两下:“施导。”
施尧转过脸,见是秦青卓,面色稍有和缓:“青卓,找我有事?”
“是糙面云的事情。”秦青卓走进去,将刚刚跟陈嘉说过的话又对施尧说了一遍。
施尧听后,脸上果然又起了怒色,但对着秦青卓不好发作,只是皱着眉道:“又不来彩排,真够胡闹的,离正式录制还有不到半个小时,你确定他们能来?”
“嗯。”秦青卓点了点头,“他们这次有认真准备这场比赛,不来彩排应该也不会有太大影响。”
“青卓你啊,就是太护短了,知道你们私下关系不错,但也不能老是这么惯着他们啊。”施尧摇了摇头,见秦青卓这样说,也不好再说什么, “行吧,那你也替我跟他们说一声,今天好好表现,如果能把场子给我炸起来,这事儿我就既往不咎了。”
“看来施导对糙面云也有不小的期待,”秦青卓笑了笑,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自带流量的城市坍塌和话题度极高的糙面云对上,算得上这档节目的第一个巅峰对决了,节目能不能破圈,这场比赛确实很关键。不过说真的,如果你不想让这两支乐队这么早碰上,应该还是有办法的吧。”
见自己的意图被看穿,施尧也不失礼貌地笑道:“这也是尊重了他们的意愿嘛。”
“但这样的话,你就不怕会有什么变数?”秦青卓意有所指。
“变数?”施尧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什么变数?”
“比如……如果这场比赛,赢的是糙面云呢?”
施尧没立刻回应这问题,不知在想什么,几秒之后才笑了一声:“不管最后赢的是谁,只要节目是成功的,那就是件皆大欢喜的结果,我作为导演,谁赢谁输对我来说无所谓。”他说完,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时间差不多了,青卓,你是不是该过去了?一起走吧,我也要去现场再看一眼。”
“嗯。”秦青卓也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演播厅内,观众已经入场,乐队们也结束彩排回了候播室。
四位导师在导师席上落座,观众席上方的灯光陡然暗了下来,舞台上一排射灯随之而亮。
台上主持人说完了开场词,开始介绍规则——这场比赛是组间pk,乐队们可以自由选择其他导师队内的乐队作为对手进行pk,为保证公平,四位导师只负责点评不参与投票,投票结果完全掌握在观众手中。
坐在导师席,秦青卓回想起刚刚和施尧的对话,从施尧的态度来看,城市坍塌应该的确是他属意的冠军人选。
不过也能看得出来,施尧是个很看重流量的人,他做的任何事情,最终目标都是在向流量看齐,而如果节目中出现了能引领更大流量的乐队,那改变原定的计划也并非不可能。也就是说,如果城市坍塌这场的表现不尽如意,那糙面云这场没准能赢。
但城市坍塌之前几场的表现都挺稳,这场比赛更是卯足了劲地想把糙面云淘汰,一旦他们拿出比以往更出色的演出,那么糙面云很有可能会被淘汰出局。
秦青卓心里很清楚,一支乐队被淘汰,不仅意味着乐队从此退出这档节目的录制,还意味着他跟这支乐队结束了交集。
过后这支乐队不会来过多地叨扰他,他也会逐渐淡忘这支乐队。
就像马路上擦肩而过的行人一样,短暂的交集过后,这一生可能都不会再遇见。
明明是司空见惯的一件事,其他乐队被淘汰时秦青卓也并不会有太大的情绪起伏,但想到糙面云这场可能面临的结果,居然会觉得很难过……秦青卓轻轻呼出一口气,尽力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舞台上的乐队演出。
录播厅后台,陈嘉的眉心拧成了一个深深的结——
江岌说会来比赛,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过来?台上一组又一组的乐队pk完,有人晋级,有人淘汰,眼看着就要轮到最后一组城市坍塌和糙面云对决,难道要让现场几百号观众就这么干等着?真到了这一步,施尧非杀人不可……
第五组的第二支乐队唱到了副歌部分,不远处的电梯间“叮”的响了一声,随即响起了一阵脚步声,陈嘉立刻快步赶了过去。
江岌背着吉他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同样风风火火的彭可诗和钟扬。
“不好意思嘉姐,”赶在陈嘉发火之前,钟扬先堆上笑脸,“这次是真有事儿,赶上了吗?”
陈嘉压低声音呵斥:“卡着点儿来,真有你们的!”
说着快步将他们领到后台的候场区:“赶紧的,城市坍塌已经等在那儿了。”
三个人跟在陈嘉后面朝候场区走过去,城市坍塌面色不善地朝他们看过来,贝斯手不怀好意地开了口:“哟,没认怂退赛啊?”
钟扬气还没喘匀,一抬眼,恰逢舞台上一道绿光顺着缝隙打过来,将对面三个人涂了厚厚粉底的脸映得莹莹发光,他冷不防吓得后退一步,差点跳起来:“操!”
回过神来,他抚着胸口端量三个人:“嚯,吓我一激灵,你们这是在玩cosplay?”
江岌摘下背上的吉他,瞥了一眼对面:“黑白无常,牛头马面,挺像的。”
钟扬顿时大笑:“这什么阴间妆造啊!”
一旁彭可诗也绷不住笑了一声。
城市坍塌三个人脸上挂不住,贝斯手上前一步又想动手,陈嘉一记眼刀扫过去:“想干什么?!”又呵斥对面的糙面云,“别废话,有什么能耐到台上使!”
钟扬抬手在唇前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以示自己乖乖闭嘴。
陈嘉握着手里已经被她捏拦了的台本指着糙面云三个人:“一会儿好好演,演不好我吃了你们!”
“yes, sir!”钟扬立刻立正,朝她敬了个吊儿郎当的礼,“保证好好演!”
上一组pk的两支乐队退场,主持人用吊胃口的语气介绍着最后一组的两支乐队:“哦哟,这最后两支乐队可不得了,明明应该是顶峰相见,这次居然在半山腰就碰见了,来,让我们一起喊出这两支乐队的名字——”
台下的观众配合地喊出了声,喊“糙面云”和喊“城市坍塌”的都挺嘶声力竭,分不清哪边人更多一些。
跟上次一样,两支乐队仍旧先各自派出一人猜拳决定演出的先后次序。城市坍塌派出的是贝斯手,糙面云这边则跟上次一样是钟扬。
主持人有意活跃气氛:“所以江岌这次还是不来吗?”
“唉,我们乐队这酷哥酷姐的,哪屑于干这事儿啊,”钟扬夸张地叹了口气,“也就只能我来了。”
台下起了一片笑声。他长相乖巧,不满嘴跑火车的时候挺招人喜欢。
不过钟扬这次倒是手气不错,用“剪刀”赢了对方的“布”,高兴得眉开眼笑,顺着举到耳边比了个“耶”。
“既然糙面云赢了猜拳,”主持人问,“那你们选择是先演还是后演?”
钟扬回头看向候场区,江岌跟上次一样,站在光线昏暗的那片区域,语调平平:“后演吧。”
秦青卓朝他看过去,同样是脸上受了伤,江岌没特意去遮,反倒像电影里受了伤的、颇有故事感的少年男主。
“好,”主持人在一片尖叫声中抬高了声音,“那我们就把舞台暂时交给城市坍塌乐队——”
舞台上,城市坍塌的前奏声响了起来,脆且密的鼓点和迷幻的电子乐一响起来,就将人带入了一种灯红酒绿的微醺气氛中。
不得不承认,这前奏挺惊艳。秦青卓看着台上的城市坍塌乐队,音乐加成之下,这三人脸上的妆都显得没那么可笑了。
从技术方面来讲,城市坍塌是所有乐队里最强的,这首歌更是把他们的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乐器配合得很有层次感,能听出融入了不少技巧。
虽然太注重技巧难免会给人一种炫技之感,但秦青卓得承认,这确实是一场不错的演出。
与之前在楼下听过的糙面云那几场排练相比,赢的话也算是理所当然。秦青卓心里又叹了口气。
尾奏结束后全场响起了一阵欢呼和掌声,摄像师适时将镜头对准了站在舞台侧面的糙面云,秦青卓也看了过去。
钟扬撇了撇嘴,脸上挂着不屑的表情,江岌和彭可诗则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对城市坍塌这场演出有什么想法。
只希望江岌的内心也能和表现出来的一样,别那么在乎输赢吧。秦青卓心道。
城市坍塌演出完毕,两支乐队交换位置,糙面云三个人走到了舞台中央。
欢呼声弱下去,灯光变暗,观众安静下来。
江岌拎着吉他在话筒前站定,一只手调高了话筒的高度,然后背上吉他,低头调了调音。
准备工作完成,他抬起头,朝秦青卓看过来一眼。
黑且沉的眸子,带着点不驯的神色,看过来的瞬间似乎想要确定什么东西。
秦青卓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江岌觉得胸口某种漂浮不定的情绪忽然沉淀下来,似乎有了着落。
他在这一瞬间做出了某个决定。
他回过头看向钟扬和彭可诗,三人无声地交换了眼神,钟扬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
然后江岌转过头,微仰着头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地呼了出来。
他垂眸,轻轻拨动了吉他。
吉他的扫弦声响起来,秦青卓一怔。
没有人比他更快地反应过来,糙面云换歌了。
——毫无预兆地,换成了《长夜无边》。
第44章
后台是什么状况秦青卓不知道,估计这会儿全都慌了神,舞美和灯光陷入了停滞。
舞台上光线昏暗,只能看清糙面云三个人的剪影和乐器的轮廓。
直到江岌开口,一束光才打到了他身上。
冷白色的,如同惨淡的月光。让他的声音好似也被镀上了一层冷色调的月光。
“凌晨两点站在这条老街
看面前灯火渐次熄灭
我踏上长夜
赴一场没有时间地点的约
十七层高楼寒风猎猎
漫长黑夜好似没有边界
你向下一跃
做出这一生最坚决告别
那簌簌摇动的树叶
是否知道冷风贯穿身体的感觉
那躲在云层后的日月
是否曾记得与你道别”
江岌一开口,就让人感觉身边一下子全空了,如同置身于凌晨空无一人的巷子里。
秦青卓几乎能想到江岌站在红麓斜街上,每晚放空地看着街边一排路灯熄灭时的样子。
他脑中一瞬间闪过很多画面,从前一晚音乐节上江岌一口一口地仰头喝着啤酒,一直倒放到第一场录制结束那晚,江岌站在烤冷面摊前倚着摩托车抽烟的画面。
江岌的声音很特别,不是那种靠技巧刻意营造出来的特别,而是音色中有一种带着伤疤的故事感,轻易就能让人共情。
主歌部分没有太复杂的编排,电吉他略带忧伤的沉缓旋律占了主导,鼓声和贝斯是一点一点加进来的,如同潮汐一般缓慢上涨,让人在不知不觉间就被裹挟进由乐器包围的浓稠情绪中,等到回过神来已经窒息得透不过气来。
到了间奏时,鼓声和贝斯忽然暴起,如同突降一场铺天盖地的暴雨,密集的鼓点好似裹着狂风扑面砸来,跟电吉他的声音交织成了一种浓重而暴烈的悲伤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