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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宗的内门弟子为了抢人吵得热火朝天,还有当场辟出一块地比试的,周围站满了看热闹拱火的人。像虞禾这样没人抢的,一般就要先在名册上填好名字,等着被分配到各个山门。运气好些的会分去做各宗外门弟子,也有运气不好的被分到栖云仙府各类掌事的手底下,通常是吃力不讨好,干得多学得少还被其他宗的人瞧不上。
    虞禾就只能乖乖地填好名册,叹口气准备从人群中穿过去,等着一会儿分配的结果出来。
    在老老实实等人叫名的半个时辰里,她已经见到各宗的人打了好几个来回,术法武器在场地上乱飞,被误伤的长老骂骂咧咧地上前揍人,然后没安分多久就又有人打起来了。还有离家出走的王孙公子,被家中派来的一帮壮丁当场五花大绑给扛走了。
    虞禾坐在树荫下,杵着脑袋看着望仙台上的人和事,消磨等候的无聊时光。
    她在这儿坐了好半天也没人领走,像谢衡之资质那么好,走进山门应该就有好多人为了抢他而大打出手。
    世上天才这么多,怎么就不能有她一个。
    连着叹了好几次气,虞禾终于听到登记名册的道者念她的名字。她跑过去接了木牌,就听见道者说:“去那边找悔过峰的弟子。”
    话一说完他就跑去凑热闹了,虞禾还没看清他指的是哪儿,只好自己先去附近找找。
    为了看剑宗和八宝法门的人打架,看戏的人把一大块地都围了起来。虞禾绕过道,边走边打量手里的木牌子,上面刻着悔过峰三个字。她在路上就听见别人说了,悔过峰的差事很不好做,那里关押的都是穷凶极恶之徒,数千名邪魔歪道在洗心台丧命,脏活累活多到干不完,每年都有悔过峰门徒闹着要叛出栖云仙府。
    虞禾本来还有些悻悻然,然而想起陆萍香的话,又觉着受到了鼓舞,对这样的结果很快又欣然接受了。
    正当她心情好转之时,忽然一股巨大的冲力猛地撞过来,直接将她整个人掀飞在地上滚了两圈。
    “我靠出事了!”
    “坏了坏了,赶紧救人!”
    虞禾被撞得头昏眼花,就听见周围叫嚷的声音,刚要撑起身就疼得叫出声,眼泪也不由自主往外冒。才被人扶起来,鼻腔又是一股温热,抬手一摸,手上一片猩红。
    虞禾愣住了,抬头往前看过去,两个男子蹲在她面前,颇为心虚地望着她。
    “实在对不住,方才把人踹出来撞你身上了。我实在是没想到他功力这么差,我就轻轻一下他能被踹出五丈远。”一个剑修打扮的清俊少年面色愧疚地道歉,话里却还在跟人争锋较劲。
    另一位八宝法门的弟子冷笑三声,讥讽道:“剑宗之人果真毫无教养,闯出事端还不知悔改,仍是牙尖嘴利,丝毫不见羞愧。”
    “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
    “你让我说我就说,你算什么东西?”
    萧停怒上眉梢,对方同样不甘示弱,两人一言不合又想出手再战,忽然一道清脆的少女娇叱声传来,将两人的争执打断。
    “萧停!你就不能消停一会儿吗?你看你又惹祸了。”粉裙少女叉着腰,居高临下地望着虞禾,说道:“人家刚入门就被你们伤成这样,还不赶紧送人去治伤。”
    虞禾感觉自己胳膊好像断了,疼得话都不想说,身前两个人吵得她脑子嗡嗡响,却是一股火无处发作。终于来了一个人将两人打断,提起要送她去治伤,她有点感激地仰起头,想要看看这位人美心善的师姐。
    少女逆着光,面容有些模糊,虞禾眯起眼想要看得清楚点,正好此时萧停站起身走到她背后,虞禾终于看清了那张美艳娇俏的脸,正在心底为这美貌惊叹时,萧停忽然开口:“清灵师妹,你方才也都看见了,若师父罚我……”
    那些嘈杂的声音似乎在此刻忽然间远去了,虞禾感觉脑子里就像是撞钟发出了沉闷的一声响,她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忽然间喘不过气,嗓子又干又疼。
    师清灵斥责了萧停两句,发现地上的人一直闷不吭声,便走近几步俯身去看。腰间的银铃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撞击声,粉白的衣袖与裙带也飘动了起来,弯腰的时候好似花枝低垂。
    她语气关切道:“你还好吗?”
    虞禾在地上滚了两圈,头发乱了不说,衣服也灰扑扑的,衣襟上还落着星星点点的血渍。一张脸又是血又是眼泪,此刻被人扶坐在地上,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她抬起眼望着师清灵,却没有应声。
    她只是忍不住在想,原来这就是那位剑宗白月光,让谢衡之爱到疯癫痴狂,宁愿走上歧路也要复活的心上人。
    当真是般配极了。
    第5章
    谢衡之阖眼躺在草地上,日光透过重叠的枝叶,在他的衣袍上落下点点碎金,风一吹动,满树花枝轻轻摇晃,地上的斑驳光影也跟着轻颤。
    他似是无知无觉,却又能感受到有冰凉的发丝滑过脸颊,于是缓缓睁眼,对上一双亮盈盈的眸子。
    虞禾撑着上半身,低着头跟他四目相对,散落的头发像古树垂落的根枝将他网住。
    她忽然凑近,在他唇上飞快地亲了一下。
    谢衡之就像一个平静的旁观者,对眼前的发生的一切没有作出任何反应。
    “阿筠,你快起来,你说今晚去看游花灯”。
    他的目光越过虞禾的脸,去看她头顶那一树繁茂的婆罗昙。
    他不由自主开口,回答她:“没有花灯了。”
    忽然间,有什么冰凉湿润的东西落在了他脖颈上,随后一树白花都像轰然炸开的雪堆般飘散开。坍塌的天地中,最后一眼,他看到了一张泪流满面的脸。
    梦醒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
    谢衡之睁开眼,仍旧身处在他略显朴素的屋舍中。没有什么婆罗昙,自然也不会有梦里的人。
    落魄草在他身上种了十年,到底还是余毒难清。
    ——
    苍云山是掌门文尹君修行的洞府所在,主峰上有一殿室,文尹君偶尔会在此处接见有要事的道友。
    谢衡之前去的时候,文尹君正在与剑宗宗主师无墨议事。
    他须发皆白,手执拂尘静站在一座巨大的浑天仪前,宽大的苍灰色道袍长至拖地,远远看去就像一只巨大的灰鸟。
    “衡之,你来得正好,你师父正提起你。”文尹君看向谢衡之,朝他一颔首,示意他走近。
    “见过掌门,师尊。”
    师无墨点了个头,随即说道:“你来此有何事?”
    “前几日清灵来见过我,提起完婚一事,料想师尊与长老并非将我与人结亲一事告知她,我知晓二位师长是好意,只是如此对她未免有失公允,我便擅自说了实话,相信此事师尊已经知晓了。”
    师无墨听完他的话,面色阴沉道:“你中蛊后神志不清,铸下大错也情有可原,我们怜惜你的遭遇,不曾多加责罚,难道你荒废了十年修行,还当真对那庸碌无为的日子有了留恋不成?还是说,你道心动摇,仍旧撇不去那可笑的私情?”
    师无墨知晓谢衡之的品性,他并不担忧师清灵会被辜负,以谢衡之的性子,若能与师清灵结为道侣,定能护佑她一生平安无忧,她的修行也能有最大的进益。
    而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谢衡之修道路上遇到顽石挡路,薛琨的话他都听说过了,一介平凡村妇,靠着谢衡之才勉强碰到了修行的边儿。他们精心培养谢衡之多年,若是他因为这红尘俗流道心不坚,对整个剑道,乃至是栖云仙府的未来都是一个巨大的损失,他决不能容忍这种事有一丝一毫的可能。
    谢衡之轻皱了下眉,答道:“师尊多想了,此事非我本愿,不过一场荒诞梦境,何来留恋之说。”
    他的话虽只有寥寥几句,却令师无墨安心了不少。谢衡之为人清傲,他既然说出这样的话,必定是不屑掺假。师无墨也相信,若他回想起这些虚度光阴的十年,比起心存私情,更该是心感屈辱。
    “师宗主何必动气,衡之向来坚守道心,世上浮华如过眼云烟,从不曾动摇他分毫。这十年便当做是历练,亲自体会过小爱,往后才能对世人报以大爱,未必是件坏事。”
    文尹君话才说完,侍奉他的弟子忽然前来通报。
    “师宗主,有人来报,说是剑宗弟子萧停等人在望仙台斗殴,打伤了其他宗的门徒的新入门的弟子。”
    师无墨方才才缓和的脸色立刻又阴沉了下来,强忍着没有发作,扭头看向谢衡之,说道:“清灵那边是小事,我自会劝解,你的意思我知晓,清灵善解人意,不久便会想通,但你与她的婚约不可作废。”
    谢衡之只是微皱了下眉,应道:“一切依师尊的意思。”
    “我还有要务要处理,告辞。”师无墨说完快步走出大殿,身形化为一道剑光迅速消失不见。
    文尹君见谢衡之还未离开,问她:“可是还有事?”
    “我打算静心闭关一段时日,落魄草一事,劳烦掌门了。”
    “你放心去吧,此事我会替你查清。”
    ——
    济元药宗里的人来来往往,不是在炼药治伤就是在跟人吵架,萧停挡在门口显得颇为碍眼,路过的医修不耐地斜了他一眼,说:“别挡道,没事干就回你的剑宗。”
    萧停不满地“啧”了一声,奈何正事要紧,药宗的人最不能得罪,他也只好暂且按捺住火气,指了一下虞禾的方向,好声好气地询问:“那个悔过峰的弟子没出大事吧?”
    他路上一直都在担心,清灵师妹跟这姑娘说话的时候,她就抬起头傻愣愣地看着清灵,一个字也不说,脸上又是血又是眼泪的,看着就不大灵光,吓得他直接把人拽到背上给送过来医治了。断手断脚都好说,要是把人摔成傻子了,他师父必定把他送到悔过峰去扒下一层皮。
    “手已经接上了,剩下的都是些磕磕碰碰的小伤,还能有什么事儿?”
    萧停将信将疑地走到虞禾身边,正逢虞禾抬起头,两个人面面相觑。
    “我已经没事了,谢谢你送我过来。”她主动开口,好让这气氛不那么尴尬。但她刚才一直很生气来着,这人一点也不顾及她的伤势,把她送过来的时候猛拽了一把,差点把她疼昏过去。
    见她言行正常,不像是摔坏了脑子,萧停这才松了口气,抱怨道:“你刚才怎么一直不吭声,又不是哑巴,还以为脑子摔坏了,差点没把我吓死。”
    虞禾少有见到这么没礼貌的人,皱起眉正要回话,门口就有人喊道:“萧停!剑宗的人让你回去,说是你们宗主怒气冲冲要找你算账。”
    那人话里难掩幸灾乐祸之意,萧停话都没听完,也顾不得虞禾,急忙就往外跑。
    萧停才离开,又有一人找到此处,望见虞禾就冲她招了招手。“那个新来的,我是悔过峰的人,你跟我走吧。”
    她站起身,攥着木牌跟上去。
    去往悔过峰的路上,带领她的周师兄向她说了许多。除了悔过峰的规矩外,就是有关于峰主的事。峰主鹤道望,人称鹤峰主,是栖云仙府的掌罚长老。悔过峰的差事不好做,一个原因是脏活累活多,里头关押的邪魔外道脑子多少带点毛病,交流起来能把人逼疯。另一个原因便是鹤峰主行事风格太招人恨,我行我素从不在乎旁人眼光,给人判罚总是心狠手毒不留情面,然而更毒的还是他那一张嘴。
    说到一半的时候,周师兄摇头叹气。“罢了,以后你就知晓了,总之能避则避,若无事切莫到峰主眼前晃悠。何况峰主不喜外出,你又是外门弟子,应该碰不上几回。”
    周师兄拍拍虞禾的肩膀,说道:“无论内门外门,我们都是同舟共济的师兄妹,往后再叫人欺负了,找我们给你讨公道。峰主虽然严格,却最不容旁人欺辱他座下弟子,今日他听闻此事,立刻就去找剑宗的麻烦了。”
    “多谢师兄教诲,我记住了。”虞禾站在不悔峰的石阶上,说完话,朝着另一个方向望过去。
    “虞师妹,你在看什么呢?”
    “周师兄,我想问……剑宗离悔过峰远吗?”
    周师兄想着虞禾刚入门就叫剑宗的人打伤,估计是有点吓着了,遂安慰道:“你放心,打伤你的剑修有人会处罚,他不会来找你麻烦。何况他们远着呢,若无要事,应当是见不着几回。”
    她垂下眼,小声道:“那就好。”
    ——
    虞禾的伤好得很快,除了济元药宗的医治,还有谢衡之曾留下的药丹帮助。外门弟子住在山腰的居室,三人一屋,她去的第一天,人人都知晓了她就是那个在望仙台被砸进药宗的倒霉蛋。同屋的两个弟子,一位想去幻音宗,一位想去八宝法门,无奈都是根骨不佳,被发配到悔过峰打杂。
    拜入悔过峰一个月,虞禾也没有见过传闻中的鹤峰主。除了每日有几位师兄带着修炼以外,就是有各种杂活要干。从扫院子到搬杂物,甚至还要修葺年久失修的洞府。由于不少人还未辟谷,虞禾还因为做饭的师姐被气出山门,去厨房帮忙洗了十天的菜。
    虽然荒谬,但是无可奈何。有师兄理解新来的弟子心中不满,只能劝诫道:“修士本就是逆天而行,莫说走火入魔,死在路上也是再寻常不过,如今连一些小小的磨炼都受不住,如此心智,寻仙问道不过空谈。何况在飞升成仙以前,你我都是肉体凡胎,肉身不够强健,术法高超也只是无根之木……”
    旁人都当做是师兄用来应付他们的说辞,只有虞禾真正听进去了,只因她记得谢筠从前也说过类似的话。
    她知晓自己资质不好,和天才不能比,她唯有比别人花更多的时间,更专注修炼,才能朝回家的路更近一步。
    悔过峰一众弟子的怨气比牢里关押的妖魔鬼怪还重,却鲜少有人说过虞禾什么不是。她脾气好,总是笑盈盈的,又从不惹事端,总是到处找人请教,为此她常常给人帮忙,不是跑腿就是替人干活,白天累得像狗一样,晚上还要修炼。
    如她一般的外门弟子修为大多低下,莫说是缩地成寸,连御风一小段都耗费极大灵气,出门基本靠双腿。她帮着师兄去济元药宗取药,等她取药归来的时候已经是子时。
    夜里虞禾又累又困,还是爬起来到院子里打坐,勉强回想起师兄教过的修炼心决。炼气要引动天地灵气入体,使得气通小周天,化经络之气遍行全身,炼化灵气为己用。然而她的灵气每次都像是被堵住了一样,能感受到的灵气微乎其微。连续许久都是如此,修为上难有寸进,她不免有几分沮丧,抬头望着月亮叹气。
    早知今日,当初有九境的高考状元谢衡之在身边,她肯定不会一味地贪图享乐。
    然而,太努力也未必都是好的。
    第二日,管事的师兄就通知虞禾,让她一同去罪牢监守被关押在那处的邪魔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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