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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魄草……”虞禾干哑着嗓子,喃喃自语。
    中落魄草的人分明是谢衡之,怎么最后失魂落魄的人是她。
    婆罗山只是一个无名的小山头,连这个名字都是因为虞禾在山顶发现了一棵婆罗昙树,为此才取了这个名字。除了他们两个人以外,这座山一直没有人居住,偶尔才有几个附近村镇的百姓上山打猎挖点野菜。通常十天半个月也见不到什么人,平日里谢筠都是带着她出去游玩,她从来没觉得住在这里会孤单。
    只是这一回只剩下虞禾自己,她才发觉原来这座山寂寥得可怕,连夜晚都好像比从前漫长了许多。
    不知坐到了几时,虞禾才上榻裹着被褥沉沉睡去。再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她习惯性去摸身侧的位置,只摸到一手冰凉,下意识开口,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声“谢筠”。
    话一出口,她立刻僵住了,而后好一会儿都没有动作。
    “都给忘了,哪儿还有什么谢筠……”,她颇为幽怨地长叹了一口气,动作缓慢地掀开被褥起身下榻。
    突然变成一个人,虞禾已经无奈接受了这个事实,却做不到迅速适应。从前被照顾习惯了,现在什么都要自己来,更让她意识到自己是个十足的废柴。
    在穿书之前她连碗都不怎么洗过,除了刚穿过来被那个酒鬼猎户揍了一年多,被当个牛马一样使唤,后来就不曾受过什么委屈。所以就算她已经是筑基成功的修士了,依然是头脑简单,四肢也简单。
    蹲在灶门前半个时辰还没把火生起来,虞禾终于叹着气起身,决定离开这个伤心地四处走走,也免得她时不时触景伤情。
    至少谢衡之留下了很多金银珍宝,足够她随意挥霍。实在不成她就换个喜欢的地方住,世上哪有什么忘不了的人,时间久了总能抛在脑后。
    临走前,虞禾上山去看了眼婆罗昙,
    正是婆罗昙盛放的季节,莹白的花瓣中央点缀着墨似的花蕊,连枝叶都是通体漆黑。她第一次见到这种花的时候,谢筠告诉她,这是来自远方佛门圣地的奇花,那里的百姓会对着婆罗昙祈福。于是她也把刻着心愿的木牌挂在树上,而愿望也都前前后后地灵验了,只是她也知晓,并非是神树有灵。
    虞禾是个很念旧的人,谢衡之轻而易举就能割舍的东西,对她来说却太难舍弃。虽然一开始心里难过,还有点怨气,但她其实一点恨也没有。毕竟认真一想,他们俩都是被天道给耍了,兴许谢衡之也觉得自己受委屈了。
    恨人多累啊,她就想无忧无虑地过日子。
    在树下站了一会儿,虞禾从腰袋里拿出一块刻好字的木牌挂上去。
    挂好以后,虞禾眯起眼去看树上其他的木牌,听着风将它们吹得哗啦作响。新挂上去的木牌跟旧的撞在一起,上面刻着一行字:谢衡之一生坚守正道,平安顺遂。
    直到此刻,她还是盼着谢衡之好,就算他们以后再无瓜葛,她也不希望看到他误入歧途,在世人的骂声中黯然陨落的一生。
    谢衡之这样的人,就该永远立于顶峰,做世人眼中除魔卫道的天才剑者。
    就算她以后听见他的名号,至少能在心底偷偷地想,这样一个孤高的剑道传说,也曾在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里,耐性十足地给她编头发。
    “这样也挺好的。”
    山风吹动木牌与满树花枝,哗啦的声响像极了海上的浪花翻卷,将一声宛如叹息的自言自语打散。
    ——
    独自离开婆罗山,虞禾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去。想到有些地方谢筠还不曾带她游历过,她索性独自一人去看看。
    一路上时不时会看到不同门派的弟子,偶尔抬起头还会望见一掠而过的光影,那是施展驰行之术的修士。
    等到了云塘镇的时候,明显人流变得拥挤,而且口音各异,显然都是外地赶来的。在人群中穿行的修士也多了不少,虞禾看见好多人穿着制式统一的弟子服,或负长剑或背法器地聚在一起。
    她坐在小摊前喝茶,店家见她盯着那些修士看,便问她:“姑娘瞧着是外乡人,也是想来参加栖云仙府弟子遴选的吧?”
    虞禾动作一顿,才反应过来自己原来已经到栖云仙府的辖地,今年又恰好是三年一次的弟子遴选大会,除了招揽门生外,还有内门弟子与外门弟子的试炼。
    她懒得解释,就顺着店家的话点头。
    栖云仙府管辖的地界绵延百里,千百年来守卫一方安宁不受妖魔邪祟的侵扰,离得近的宗门之间也隔着好几座大山,若无必要从不互相打扰,几年都未必能跟隔壁宗的人见上一面。
    谢衡之这种人就更难见到了,她在这片转悠二十年也未必能撞见。
    店家看虞禾兴致不高,说了两句就去招呼其他人客了。正巧一桌人坐到了虞禾不远处,是几个结伴来碰运气的乡邻,看到虞禾孤身一人,也大着胆子朝她问话:“姑娘也是来参选的吧?”
    “算是吧。”
    一人显然没什么信心,小声地抱怨了两句,同乡打断他,不耐烦道:“选不上就到旁的仙府去试试,又不是只有栖云仙府一家招弟子,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做什么?”
    “可栖云仙府是最好的了……”
    “谁说是最好的,昆吾山和蓬莱也不见得比栖云仙府差。”
    “可昆吾山在雪境,又冷又远,蓬莱避世不出,连影子都难瞧见,中州除了栖云仙府,谁敢称仙门第一。”
    “第一是那么好进的?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去,我们就是来见见世面,这种好事哪儿轮得到我们?”
    听着他们说话,倒是让虞禾渐渐回想起了一些原书的设定。书中世界分为九个疆域,风土人情各不相同,虽然俗称九境,但实际上只剩下七个,有两个疆域两千年前魔道盛行,为了阻止生灵涂炭,上千位道行深厚的修士以身祭道,将两境给封印了起来。中州地域最为辽阔,最适宜人族居住,除却栖云仙府,也有大小百家门派,只是都不比栖云仙府强盛,几百年来始终是一枝独秀。
    虞禾记得书里的谢衡之弃明投暗以后,可以说是六亲不认谁上前都得死,栖云仙府的战力被他杀了大半,别的小门派惨遭灭门的更是不在少数,出了这么个大魔头的栖云仙府。名望在骂声中一落千丈,后来也沉寂了许久。
    街上熙熙攘攘的都是人,茶水摊附近有人支起摊子卖些修炼秘籍和灵药法宝。虞禾喝完茶正要走,就听到有人“哎呦”地叫了一声,那人很快便骂骂咧咧地跑远了。虞禾才发现一个青衣男子坐着轮椅,地上散落了好几本书,他正俯下身去捡,有些路人走得急,将他的书都给踩了,一边说着对不住,一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也不见他开口说点什么。
    虞禾走过去帮他把书捡起来,才发现那人双膝下空荡荡的。
    “多谢姑娘。”
    她直起身,与那人目光相接,他看过来的目光中有几分讶异。
    从相貌来看,男子年纪不过三十有余,长了一张清俊面善的脸,可怜竟没了双腿。
    “不必谢。”
    虞禾移开眼,也没有将这事放在心上,正抬步要走,就听见卖法宝的摊主就在那说:“修剑道多好啊,栖云仙府的剑宗天下第一。十年前那位谢衡之都听说过吧,就在半个月前,他游历完回来了!那可是个真正的天纵奇才,十三岁横扫一众同修,连着五届在三秋竞魁上拔得头筹,后来若不是他不再参比,这魁首还得是他们剑宗……”
    有人听不下去,不满道:“我看你就是为了卖这几把破剑夸大其词,那谢衡之再威风也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难说他后来不参加三秋竞魁不是退步了,怕输了丢剑宗的脸面。平白消失十来年,说是去游历谁信呢,前些年有魔族四处作恶,各宗弟子死伤惨重,也不见他现身。说是游历,谁知道是不是境界停滞不前,怕被人再下战书,只好躲起来闭关修炼。”
    虞禾本来要走的,听到这些就忍不住停下脚步。
    只见那男子一说完,人群中便有人应声附和,看客们议论纷纷各有见解。
    摊主也急红了脸,猛地站起身,愤而开口:“你这分明是毁谤,黄毛小子信口开河,我家就住在临近剑宗辖地的镇上,谁不知道谢衡之当年是何等威风,莫说是栖云仙府的同辈修士,就是放眼整个九境,那也是无出其右!如你这般嫉妒他天资的庸人我见多了,真到了谢衡之跟前,只怕是连让他拔剑的资格都不够。”
    男子正要开口反驳,摊主又立刻接着说:“再说那千年前的剑道第一人付须臾,练出心剑后一剑划破太虚之境,从此登往异界,消失在天地间。就凭这点,其他宗门怎么比得上,所以要我说,还是修剑道……”
    这位剑宗毒唯接下来狂吹剑修的话虞禾没再听,她脑子里都是那句“划破太虚之境,登往异界”。这句话就像是一簇小火苗,将她压在心底沉寂多年的期盼轰得一下给点燃了。
    因为自知没有法子,虞禾好早以前就放弃了找寻回家的道路,也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但她知道还有个地方,在那里她不是孤身一人,那里有她的家人朋友,有她熟悉的一切。
    哪怕是一点渺茫的可能,都足以振奋人心了。
    虞禾心中激动,忍不住开口询问摊主:“先生说的异界是什么地方,真的能去吗?”
    摊主正为了维护晖阳剑宗在修真界的top地位跟人吵得唾沫横飞,根本没有顾及虞禾的提问。
    她想了想,觉得问别人应该也能问到,转身就想走,却听到身边一个声音回答她:“佛门常言大千世界,一界之外又有万千世界,九境看似无边无际,却仅仅是这亿万世界之一。”
    虞禾扭头看去,说话之人正是轮椅上的青衣男子。
    他微仰着头,笑意温和道:“譬如地上的一粒微尘,亦或是我手中的一本书册,也可以是一个世界。若修炼至臻境,亦或是寻得妙法,未尝不能跨越界限。只是世人大都当作这是个传说,并无人亲自得证过异界的模样,我也只是猜测罢了。”
    见对面的姑娘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他含蓄地轻咳一声,彬彬有礼道:“在下陆萍香,幸会。”
    听到这个名字,虞禾的眼神变得极为微妙,神情更是称得上古怪。
    原书中的陆萍香戏份很少,是管理栖云仙府大小杂务的长老,连句台词都没有,是比虞禾这样的“众人之一”稍微好一点的路人甲设定。
    然而她清晰地记得,就是这么个没有存在感的路人甲,却是谢衡之入魔后,亲手所杀的第一人。
    第4章
    陆萍香看到虞禾脸色变幻,料想她是听过自己的名号,只微微一笑,倒也不说什么。
    虞禾又打量了他一眼,心情说不上的复杂。不过仔细一想,书里的谢衡之是个纯粹的神经病,指不定别人路过瞅他一眼他就提剑要砍人,也许陆萍香就是被砍的倒霉蛋之一。
    她正了正色,说:“晚辈虞禾,多谢陆真人解惑。”
    陆萍香笑了一下,和煦道:“少见有人对这些有兴致,可是前来参加弟子遴选?”
    虞禾摇了摇头,他显得有些意外,遂问:“既然如此,莫不是虞姑娘已经拜入其他仙门?”
    她犹豫了一下,借口说:“我不过凡夫俗子,既然选不上还是不多此一举了。”
    方才那个剑宗毒唯的话的确让她心情激动了一下,但也没有激动到昏了头的地步。
    “何必妄自菲薄,看得出虞姑娘也是修道之人,既已筑基,何愁入不得栖云仙府。”他态度温和,也没有强人所难的意思。“如你方才所见,晖阳剑宗颇有威望,其余各宗也是人才辈出,对于修道人来说,不失为一种上乘的选择,何不再考虑一番?”
    虞禾心里也知道,陆萍香这番话说得已经是极为谦逊了,栖云仙府相当于修道人眼中的排名第一的学府,剑宗就是其中的王牌专业。他将话说得太真诚,就像一个好心劝导虞禾不要报错志愿的长辈,她觉着自己要是再摇头就显得不识好歹了。
    然而她宁可不识好歹,也不能凑到谢衡之面前,以免叫人误会她收了好处还要纠缠不休。
    虞禾顿了顿,说道:“不瞒陆长老,晚辈其实对姑射山向往已久。”
    这话倒也不算全然胡诌,薛琨临走前曾交予她几个信物,日后她若有难,也可以去这些门派,会有人照拂她。其中便有姑射山的仙羽。只要有回家的希望,她都要试上一试,拜入姑射山修炼也是个好的选择。
    姑射山虽不比栖云仙府如日中天,却是存世最久远的仙府,门中弟子少而精,无一人是平庸之才。虽然也同蓬莱一般修仙道,却不像蓬莱避世不出全靠运气才能见上,每隔十年便会开启山门招揽弟子。
    陆萍香看得出虞禾的表情有几分犹豫,或许对姑射山也不如她说的那般执着,只是碍于什么原因,不能拜入栖云仙府。便有几分好奇地问道:“非去姑射山不可吗?”
    虞禾没想到德高望重的长老还能这么卖力地替栖云仙府招生,她又不是什么可遇不可求的人才。然而她怕自己拒绝太过,让陆萍香以为她瞧不上栖云仙府,思索了一番,终于想出一个合理的理由。
    “姑射山有在下仰慕之人”,为了防止听上去像是瞎编,她还特地说了一个人名。“他名唤霁寒声,是我敬佩许久的前辈。”
    她刚意识到穿书的时候,每隔一段时间就复盘一遍能回忆起的剧情,为了防止谢筠看懂,她还用英文混杂拼音记在书上过,后来书丢了,时间一久她也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剧情虽然早已模糊,但还勉强能记起一些关键人物。比如霁寒声这个名字,她隐约记得是个姑射山的重要人物,为讨伐谢衡之出了不少力。
    然而陆萍香听到这个名字,只是低眉沉思片刻,却没有想起个所以然来。
    也就是说,如今的霁寒声,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修士,离他名扬天下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虞禾倒是一点也不心虚,不出名更好,谁规定不出名就不能被人仰慕了。
    陆萍香并不刨根问底,而是耐性十足地规劝她:“距离姑射山下一次弟子遴选还有三年,若你虚耗三年光阴实在可惜,何况姑射山门规森严,能被选中的弟子并不多……”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太热心,显得意图十分可疑,他友善地解释道:“其实我方才见你第一眼,便觉着你与我的亡妻有几分相似。说来巧合,我与她初次见面,也是她帮我捡起掉落的书册,所以你我二人也算有缘,若能帮到你,也算报答你方才的好意。”
    虞禾也没想到是这么个理由,有点不知所措地道谢:“多……多谢陆长老好意。”
    陆萍香轻笑了一下,耐心道:“你若愿意,可以先拜入栖云仙府,做两年外门弟子精进自身。两年后便是三秋竞魁,会有各大门派的弟子前来交流学习,届时我可以托姑射山的故交带你一同离开,只是能否通过他们的试炼拜入山门,还要看你自己的本事。”
    虞禾也没想到与自己萍水相逢的人会这么热心肠,甚至有些受宠若惊了,连忙道:“多谢前辈照拂!”
    这样一来是再好不过了,既能在栖云仙府学到东西,又能便于她日后拜入姑射山,而且短短两年多,她一个外门弟子也没什么机会碰到谢衡之,就算远远撞见了,她低下头装作看不见也就过去了,谢衡之也断不会上前与她相认。
    虞禾这样一想,好像昏黑的前路一时间有了光亮,就算微弱也足以振奋人心了。
    她会好好修炼,无论前路多苦都要坚持,有朝一日,她也能练出心剑,再找到回家的路。
    ——
    谢过陆萍香后,虞禾又走了三十里路才到报名的望仙台。
    正如陆萍香所说,她已经筑基,又身无魔气,并非大奸大恶之人,入选也是意料之中。除了负责遴选弟子的门徒,还有各宗的人在挑选资质上乘之人,等着收入宗门,以免叫其他宗抢了先。
    若不是谢衡之,虞禾至今还是个不能修炼的普通人,也是因此,即便替她逆天改命,她的根基也称不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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