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森把玩瓷杯的动作顿住,听出他话里的玩笑成分居多,不由得稍稍侧过脸庞来,语气略含警告地叫他名字:“时灼。”
两人鼻梁间的距离倏地拉近,时灼却不避不让地停留在原处,甚至毫无畏惧地朝他展颜一笑,声线里染上自己都不曾察觉过的暧昧:“我听说上校在来罗那城之前,有过很多任漂亮的情人?”
“听谁说?”脸上没有露出任何异样,莫森不带感情地反问。
“星网报道。”时灼眉眼真诚地告知对方,“需要我现在搜给你看吗,上校?”
“不用。”莫森冷声拒绝。
“那么上校,”压下戴终端的那只手腕,时灼将棒棒糖捏在指尖,半是打探半是玩笑地问,“我是你第几任情人?”
关于莫森·诺因有过的情人数量,星网上各家报道执笔人意见不一,因而即便自己得到的答案是多少,时灼也无法判断对方是否在说谎。更何况,时灼能在星网查到的信息,莫森自然也能够查到。
随即意识到自己的问题用处不大,为了掩饰上句话里的试探成分,他又眨着乌黑的眼眸懒懒笑起来,“上校,你那些漂亮的前任情人,有我长得好看吗?”
莫森给了他意料之外的答案。
“不清楚。”对方接话。
时灼面上微愣,眼神困惑莫名地撩起眼皮来,张口就想反驳男人道:“怎么就不——”
却不期然撞上了对方那双黑沉深邃情绪不显的眼眸。
他下意识地止住了话音。平日里看见莫森那张普通平常的脸,时灼没觉得又哪里不对。如今因为两人过近的距离,撇开视线外其他五官不谈,单单就看这双没有任何异常的眼睛,他心中竟然升起几分抓不住的熟悉来。
时灼绞尽脑汁地意图回想,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先被莫森强行打断道:“你是我的第一任情人。”
“我没有任何前情人。”他说。
思绪陡然被拽回现实里,时灼的心脏急促一跳,随即从这样疑似告白的场景中恍过神来,大脑冷静地抬头望向面前的人。
有关莫森存疑的身份问题,对方这是有意要向他摊牌?
从意识到莫森的身份有问题起,时灼从未将这件事摆上过明面。他看着莫森没有说话,却发现对方似乎并无进一步说明的打算。
就好似刚才那句状似告白的话,就只是在给他下饵等着他咬钩。不愿意成为对方眼里主动上钩的鱼,时灼定力极好地转开视线,佯作无事发生般岔开话题:“那上校又是怎么看出来,总督夫人手上是仿真指甲的?”
“看不出来,”莫森淡声解释,“我猜的。”
时灼眼中浮起疑问来。
“总督夫人没有去过地下城,露莎没有出过地下城,但总督夫人指甲上的图案,的确出自露莎之手没有错。”莫森开口。
“露莎是地下城最好的画甲师这件事,只有生活在地下城的人才知道。”时灼顿觉在理地点点头,“有人找露莎定制了送给总督夫人的仿真指甲?”
“是谁?”他看向莫森问。
“暂时不清楚。”对方回答。
“既然不清楚,那就去问问露莎本人好了。”时灼神色懒散而放松,“上校有她的照片吗?”
“没有。”莫森放下握在手中的瓷杯。
“那上校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吗?”没有照片虽然不方便找人,但再不济也能找薇薇安帮忙,这并不是什么难以完成的事,时灼愉快地低头舔了舔棒棒糖。
这中间却迟迟没有等来对方的任何回话。
他略微诧异地抬起脸来,发现莫森似乎并未理会他,而是在看斜对桌的那个年轻女人。
时灼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的,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对方在小桌前落座的动静。她有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在耳后编织成大大的麻花辫。发尾染成五彩缤纷的颜色,就如同地下城中闪耀变幻的霓虹。
“上校,”时灼收回目光凑近他,小声拉长语调开玩笑,“那是你喜欢的类型?”
莫森闻言,眸色微冷地刮了他一眼。
时灼这才捏着棒棒糖收起玩笑模样,微微歪过头来问:“露莎?”
莫森肯定了他的猜测,却没有要起身去搭讪的打算。
时灼面上掠过一丝迟疑,最后不太确定地指向自己问:“上校是想让我去?”
“这不是你最擅长的吗?”莫森反问他。
“……”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的确有很好的异性缘。时灼坐在凳子上没有动,忽然就生出了些微懒劲,继而朝对方晃了晃握在手里的糖,“吃完这根棒棒糖就去。”
莫森不置可否地扫了他一眼。
下一秒,伸长指尖按住时灼捏棒棒糖的那只手,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地低下头来,张嘴咬住时灼手中的棒棒糖,将甜腻的糖球咬成碎块含在口中。
手中霎时只余下光秃的糖棍,时灼捏着那根棍子看得呆住。
“……上校,”半晌,他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那是我舔过的。”
“我知道。”舌尖味蕾被甜腻的糖块急速侵占,年轻的上校稍稍不悦地皱起眉来,“糖吃完了,你现在可以去了。”
第8章 罪名
对方都已经做到这个份上,时灼也就起身去了。他在露莎对面坐下来,明明还只是初次见面,却不知道和对方说了什么话,很快就哄得露莎眉开眼笑起来。
几分钟以后,他重新回到莫森身边坐下来,垂眸轻声朝他吐出几个字来:“芒斯特。”
是管辖控制整个地下城的芒斯特帮派。
地下城的买卖经济以货物走私为主,而芒斯特是城中手握走私版图的巨头帮派,帮派以此发家并垄断了巨额财富。罗那城又是依海而建的海港城市,城南的罗那港口是罗那城最重要的出口港,而这座掌握罗那城主要经济命脉的港口,控制权始终被牢牢捏在总督府手里。
每天有多少停泊在港口的轮船装货卸货,就有多少富余的油水悄悄流入总督府。
地下城做走私买卖的巨头帮派,为了拿到港口的自由通行证,向总督府行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只是区区一副仿真指甲,不足以能等价换来港口通行证。所以时灼甚至有理由怀疑,总督夫人脖子上那条八位数的项链,也是芒斯特帮派买下来的。
他抬眼打量起莫森脸上的神色来。
仿佛看出他心中所想,莫森没有对此做太多评价,“不管拍项链的人是谁,三天后就知道了。”
他说的是下次拍卖会举办的时间,而时灼也已经猜到他要做的事。出入拍卖会的客人都会隐藏真容,负责人手中虽然有交易客户的名单,却也不会轻易向外人泄露客人隐私。
莫森是想拿到交易名单的备份信息。
相关的话题内容点到为止,时灼心照不宣地岔开话题问:“上校,我的那份个人档案,你是从哪里调来的?”
“问这个干嘛?”莫森抬眸瞥向他反问。
“好奇。”时灼将脸往他面前凑近了点,“我想知道是谁录入的档案?”他掰着手指头煞有介事地数,“知道我不擅长缝补衣服,还知道我从小到大异性缘好。”
“ai的人物分析侧写功能而已。”如同诧异于他的信息落后程度,莫森眼底浮起几分莫名来,“只要将你在军校里替人送情书,却被女方反送情书的事例录入,就能得出你擅长获取异性好感的结论。”
未料到会是这个答案,时灼不由得老脸一红,没好意思再去自取其辱地问他,是怎么知道自己替人跑腿送情书,却反过来收到女方情书的陈年事迹。
毕竟这件事当年在帝国军校里,也曾经引起了校内不小的轰动,甚至就连作战系的人也有所耳闻。而莫森描述的内容也并不完整,事实上除了情书是他跑腿代送以外,那封告白信也是由他代笔写的。
直到今日他也依旧能够清晰回忆起来, 那时他信手在末尾落笔写下的落款是——
脑中思绪游走至这一步,薇薇安端着餐盘从店内跨步出来,神色抱歉地朝他们一笑,“生意太好忙不过来,我就去帮老板上菜了。”
“没关系。”从脑海记忆中抽离,时灼主动开口接话。
他们来这里的任务已经完成,吃宵夜也只是顺便捎带的活动。从刚才与露莎的对话得知,对方每周的这天都会来吃宵夜,时灼就已经有充足的理由怀疑,他们在这家店遇到露莎并非巧合。
或许莫森将他留在酒吧大厅里,本就是打算让他去救薇薇安,再跟着薇薇安来宵夜店找露莎。越是在心中这样想,时灼就越觉得自己有些亏。甚至就连薇薇安给他的棒棒糖,也都被莫森擅自抢走吃掉。
因而在吃完东西以后,等待薇薇安付账的时间里,时灼唇角耷拉略微不满地提出:“上校,你是不是该赔我一个棒棒糖?”
“可以。”莫森回答得很快。
等薇薇安付完帐走出来,莫森向她询问了卖棒棒糖的店铺。
“附近的老式杂货店有卖,前面两百米街角左拐就是。”薇薇安给两人指了详细路线,随即与他们挥手告别,“拜拜,我们下次见。”
时灼诧异地抬手和她说再见,却也没有开口问,她为什么笃定还会有下一次。
杂货店与地下城入口位置相反,莫森吩咐时灼站在原地等,自己转身朝两百米外的街角走去。时灼点点头答应下来,也想乖乖站在巷子里等,不料偏偏就有人不让他乖。
对方离开后没多久,就有三个戴耳环纹刺青发色张扬的青年,骑着引擎轰鸣的机车从巷道拉风穿过。瞥见时灼额发微垂睫毛耷落,轮廓漂亮眉眼慵懒地站在墙边阴影里,领头的银发青年忍不住吹了声口哨,骑着机车停在他面前喊:“喂,叫你呢。”
时灼循声从阴影里抬起眼睛来。
搭讪他的青年有几分得意洋洋,当场毫不避讳地转头与同伴道:“哥几个今天算是遇到好货了。”
跟在他身后那两人不约而同地扯开嘴角笑起来。
银发青年重新回头看向时灼那张脸,神情愉悦轻挑地朝他抬起下巴问:“你是这里新来的?多少钱一晚?”
时灼闻言,一双瞳仁乌黑的桃花眼微微眯起,这是把他认成地下城站街卖身的了?
见他望着自己沉默不语,银发青年嘴角轻浮的笑容扩大,“不会还是没开过张的吧?哥几个轮流来的话能打折吗?”
话音未落,就先忍不住伸出手来捏他的下巴。
然而不等他的手指碰到时灼下巴,银发青年的手腕就猝然被时灼捏住收紧,毫无预兆地用力往下一折。腕部清脆的骨头错位声传来,在对方骤然拔高的痛苦嚎叫里,时灼将他整个人从机车上拽至地面,抬起单边膝盖重重压上他肩头,面容和煦居高临下地俯视他问:“你在问我?”
原本已经抬脚跨下机车,随时准备过来支援的同伴,见状又悄悄将腿跨了回去,双手抓紧机车的两侧把手,身体前倾做好了随时逃窜的准备。
被他压制在地上起不来,骨折的腕部不断传来痛意,青年原本飞扬跋扈的眉眼瞬间可怜兮兮起来,“不好意思兄弟,我刚刚认错人了,你大人有大量放我一马。”
他虽然嘴上风向转得块,眼珠却滴溜溜地绕着时灼打量,确定他身上没有带任何武器后,另一只垂在身侧完好无损的手,当即就遮遮掩掩不安分地摸向腰后。
将他的小动作看得清楚,时灼唇角微微向上挑了挑,在青年握住手枪朝他抬起来时,膝盖下落鞋尖轻抬踢向他握枪的手。薄如卡片的手枪脱离他手掌高高抛起,时灼弯腰接住手枪动作随意地勾在指尖,漫不经心地转过小巧漂亮的银漆枪身,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的太阳穴。
青年当场大脑思维宕机,露出视死如归的绝望表情来。
而莫森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他拎着大袋包装五颜六色的棒棒糖,身材高大气势压人地逆光从巷口走进来。目光扫过巷子里的机车和陌生面孔,男人嗓音冷冻如冰毫无起伏地问:“有人找你麻烦?”
时灼的手枪抵住青年没有动,循声转过脸来的时候,面上危险的情绪已经收敛不少。余光掠过莫森拎在手里的那袋棒棒糖,他认真思考了对方的问题,最后好脾气地在心底推翻这个命题。
倒也不算是专程上赶着来找麻烦,只是将自己错认成了地下城的性工作者,时灼决定放这几个人离开。只是,在放人离开以前,将手里的银枪翻来覆去看过几遍,发觉手枪能折叠成银色卡片大小时,他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伸手拍了拍青年的肩头问:“你这手枪不便宜?”
青年点头如捣蒜,老老实实交代不敢再造次,“这可是我花光所有存款,从黑市里淘来的好东西。”
“你可以走了,”时灼神色满意地松开他肩头,“但是枪留下。”
青年霎时目瞪口呆,也忘了要逃跑这件事,情不自禁地拔高音量控诉道:“这可是我花大价钱——”
肩头再度传来清晰的痛感,他敢怒不敢言地闭紧了嘴巴。
“不过,”时灼按着他肩头自言自语,“我这是不是算抢劫了?”恍若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从莫森那拿走出一根棒棒糖,转头不打商量地塞进青年怀里,“那就拿棒棒糖和你换好了,毕竟你们地下城里,”他眉毛微微舒展,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来,“不是流行以物换物吗?”
“……”
银发青年一脸如遭雷劈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