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时头顶的月光也刚好被飘过的厚重云层遮蔽,广场上陷入一片黑暗。雷哲吃痛地趴在地上,伸手想抓住掉落在不远处的弯刀,却被人从身后一把拽起。
鹰钩鼻的手臂箍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举枪抵在他太阳穴上,拖着他向一侧的建筑物阴影中躲去。
背贴着墙壁死角,鹰钩鼻似乎总算安下半颗心来,他朝着四面八方的黑暗大声道:“我不知道你在哪儿,但我知道你是谁!”
月亮又从云层中探出了头,但这次他有备无患,身后和左侧都是墙体,而雷哲就挡在他的前面,他让自己的头完全隐蔽在雷哲之后。方才那四次击发,他虽不清楚狙击手的具体位置,但大致能确认狙击手的方向,所以才躲到这墙边,再加上有雷哲当肉盾,狙击手除非立刻变换狙击点,否则就不可能射中他。
“你是苏泽对吧?我早听过你的名字,连蓝傲文都说你是比他更厉害的射手,”直到现在狙击手都没有动作,这让鹰钩鼻更坚信了自己战术的成功,“可惜你还远远不如蓝傲文!因为蓝傲文绝不会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境地!”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浩浩荡荡的行车声,鹰钩鼻兴奋不已,“听见了吗?我们的增援车队来了!现在就算你杀了我也挽救不了聚居地了,更何况你连杀了我也办不到!!”
一个红点落在雷哲的额头,后又移开了,鹰钩鼻没料到对方会开红外瞄准,心脏仍是惊跳了一下,不过那个红点在他们身边游弋着却始终无法落在他身上,这让他狰狞般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苏泽,告诉我!狙击手在发觉自己无能的时候会难过吗?!”
红点这时停在他右前方一只废弃的消防栓上,不再移动了,鹰钩鼻瞥着那个位于消防栓栓盖上一动不动的红点,正要开口嘲笑,忽然觉得不对。
冷汗从他额头瀑布般流下:“不,这不可……”
雷哲只听到耳边“磅”的一声,而后脖子上的桎梏猛然松脱,鹰钩鼻在他身后缓缓滑了下去,他惊愕地转过头,只看到鹰钩鼻被削掉天灵盖的脑袋,消防栓的帽子上留下一处焦黑,那是子弹经过的痕迹。
☆、第十章
夏亚扶着图南从小巷离开,穿越冗长阴暗的巷子来到外面,才见昔日熟悉的聚居地早已面目全非,楼战的增援车队从广场大道鱼贯而过,轻型装甲车碾过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只留下一滩模糊的血肉,广场的方向正燃起熊熊烈火,灰白的烟高擎入天空,焚烧尸体的味道顺风飘来,令人作呕。
到处都是楼战的人,搬运尸体运去焚烧的,背着枪煞有介事地巡逻的,站着抽烟调侃的,在聚居地的仓库里搜罗武器的……他们两人只能贴着建筑物的阴影小心躲避着前进,大门的方向有楼战的人镇守,夏亚和苏泽约好逃亡后山汇合。
图南捂着伤口艰难地挪动脚步,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却还是拖累了夏亚,更糟糕的是每走一步都能感到伤口处汩汩流出的血,虽然夏亚已经用衣服为他包扎过,但血似乎一点没有凝住的迹象。
他有些抱歉地看着夏亚的侧脸,身高还不到一米七的瘦弱少年却要扛住一米七七的自己,夏亚的刘海已经被汗水湿透了,他大口喘息着拉开了外衣的拉链,图南才见里面的T恤已经被汗水浸得几乎透明,像薄纸一样黏在夏亚身上。
他实在忍不住了,张嘴想说“你放下我自己逃吧”,却忽然看见地上多出了一道影子……
“小心——”
刀影自身后闪电般划下,千钧一发之际图南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竟用身体将夏亚狠狠撞开!
钢刀落下的瞬间他只感到那刀又重又韧,接下来手臂就没有知觉了,昏迷前他仿佛看见自己的手连同小臂无声地掉落在夏亚脚边,这之后世界就彻底黑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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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用吉普飞驰而过,溅起一地鲜血,黑框镜少年回头看见车灯袭来,连忙拔腿狂奔,却一脚踩在满地弹壳上,跌摔在地,手忙脚乱地想要趴起来,一抬头猛地看见眼前一颗血肉模糊的头颅正睁大眼看着他,他一把捂住嘴将惊吓的喊声硬是吞了回去,可是身后的吉普车已经停下了,雪亮的前车灯如探照灯一样笼罩着他,他只好趴在血泊和横尸中,面对着死者狰狞的眼睛,颤抖的牙关使劲咬住手背。
不能发抖不能发抖不能发抖……
闭上眼,想到广场上堆积如山的尸体,火焰在他们身上扭曲着燃烧,越烧越旺,越烧越高,像一座阴森的,咆哮的,死魂灵的高塔,他不想成为其中的一个。
这么想着,终于控制住了战栗的身体,可他背对着敌人,没法知道敌人的动向,会不会被识破?或者真的当成尸体被运去广场焚烧?不不,不会的,那是一辆军用吉普,不是用来拖运尸体的卡车,只要对方不识破他的伪装,只要对方不识破……
也不知道煎熬着等了有多久,身后总算传来引擎再度发动的声音,军用吉普从他身边驶过,他一动不动地趴着,等到四周彻底安静下来,才失魂落魄地爬起来,跌跌撞撞躲进前方的医疗室,蜷缩在门后一边大口喘息一边瑟瑟发抖。这一路过来他没有见到任何一个活口,吴明先生是对的,不逃走只能一死,即便他是苏泽也无力回天,更何况他不是。
头顶突然传来脚步声,阿学悚然抬头,天花板的背后隐隐还能听见两道陌生的男声,在说什么他听不清,但那很显然是楼战的人,他们应该是在搜刮药品,这个地方不宜久留。他探头望了望门外,确定外面暂时安全,正要拉开门一逃永逸,就在这时天花板的方向忽然传来一阵骚乱声,乒里乓啷什么东西砸在地上,紧接着是女孩的叫声。
爱琳?!是爱琳!!
他猛地掉头往楼梯上奔去,女孩的叫声起先是愤怒,后便夹着哭腔,再后来就戛然而止了,阿学心头一沉,怒吼着推开门板,只看到两个男人将爱琳压在地上,女孩的额头磕出了血,已经失去了意识,她的上衣也被这两个禽兽扯开。
两名男子见有人闯进来,咒骂了一声提枪站起,阿学闭着眼双手举枪一股脑地扣动扳机,左轮手枪的枪膛转动着,连续几声枪响后,房间里彻底没了声息。
阿学睁开眼看到两名男子早已倒毙在地上,赶紧上前,发现爱琳还有脉搏和呼吸,他拍打着她的脸颊:“爱琳!!爱琳!!醒醒!!”
见叫不醒对方,阿学只好扶起女孩,准备背她下楼,这时身后一名男子却突然站起来,突击步枪的枪口对准了两人:“小王八蛋!!”
阿学惊恐地瞪大眼,然而男子还没来得及扣动扳机,刀尖就从他胸口穿刺而出。
男人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软倒在地,阿学看着双手将匕首奋力从男子身体里拔出的吴明先生,又是惊异又是感激,吴明没有理会他激动万分千言万语的表情,蹒跚着扶门而出,催促道:“快点!”
现在不是问“你怎么回来了”的时候,阿学点点头背着爱琳跟随吴明下了楼,三人往后山的方向赶,走到街角时吴明却忽然掉头,推着黑框镜少年道:“往回跑!我掩护你们!”
阿学知道前方一定是楼战的人来了:“可是……”
“跑!!”吴明换下弹匣,不由分说道。
阿学不敢再耽搁,背着爱琳往回狂奔,身后果然传来枪声,他咬着牙心里一遍遍祈祷着,你一定不要有事啊吴明先生!
背着昏迷的女孩冲进一条巷子里,就在这时枪声平息了,他一下站住脚步,巷子的出口近在前方,不过十来步的距离,现在只要什么都不想,从出口跑出去就好了……可是他却无论如何迈不出那一步。
不能丢下吴明先生。心中打定了主意,他放下爱琳,找了一堆垃圾袋和垃圾箱将女孩隐藏好,又掉头跑了回去。
街道上早已恢复冷清,只有枪战后的孤烟四处飘散着,他大着胆子沿着建筑物的阴影小跑着折返,远远便瞧见一个身影靠在墙边。
“……吴明先生?!”
那身影朝他转过头来,果然是吴明,他感激不已地奔上前:“太好了我还以为你……”
话音未落吴明就倒在了他身上。
阿学本能地托住对方的身体,却没想到那身体那么沉,像一座土崩瓦解的高墙,仿佛已失去最后一分支撑的力量,他不安地低下头,看见对方腹部巨大的伤口。
“不、不会有事的……”他手足无措地将吴明放下来,看着身体已经开始不自觉痉挛的吴明,“吴明先生你不会有事的……”将两只手都捂在吴明的伤口上,手掌甚至触到了滚烫的肠子,血还是不断冒出来,将他的一双手都染红了,眼泪在这一刻夺眶而出,糊花了他的镜片。
吴明涣散的瞳孔一直盯着他,嘴唇簌簌翕动着,像是有什么话要对他说,阿学忍住痛哭的冲动附耳过去,只听见吴明在他耳边用尽全力吐出最后几个字:
“霜……霜湖种子银行……”
“什么……霜湖种子银行是什么?”
他被对方的话搞糊涂了,可是吴明脸上痛苦挣扎的表情却释然一般松弛下来,他用最后的力气握住了少年的手。
阿学看着吴明就这样咽下最后一口气,他想他这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个人临死前的表情,活着的时候他和身边的人格格不入,死去的时候似乎也要特立独行,那双眼睛里仿若没有一丝愤怒,没有一点悲伤,那般的如释重负。纵使他的目光中还有遗憾,在那份如释重负前,似乎也只是微不足道的星火。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无法理解,这个总是在强调自己不能死,不惜拿同伴当肉盾,被人们贴上自私自利的标签的男人,为什么在死亡真的降临时,只留下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便能走得那么洒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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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学背着爱琳好不容易逃到后山,楼战的人马数量并不足以封锁整个后山的通路,但后山瞭望台却足以监控大片区域,他终究还是没有躲过楼战的耳目,身后,火把和手电的光犹如一张网朝他们扑来。
他背着爱琳,脚踝又在方才上山时扭伤,被楼战的人追上只是时间的问题。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这样赶尽杀绝?!弱小的人就没有活下去的权利吗?!
他将爱琳往背上驮了驮,狠狠一咬牙准备搏命一逃,身后的追兵们在这时开枪了。
第一发子弹落在脚边,第二发就“嗖”地没入他的大腿,他猛地往下一跪,这次再怎么咬牙也没法坚持了……所谓的弱者,就是关键时刻连运气都不会站在他们一边的存在吗……
“E ON小兔崽子,快点出来吧,知道你在这里~~~”
“临死前还想玩躲猫猫吗?”
追兵们的声音越来越近,调侃声中带着愉悦的笑意。
阿学矮着身子躲在灌木丛后,手电和火把的光不时从头顶上方掠过,他咬紧牙关一个劲在心中祈祷着,不要发现不要发现不要发现,然而事与愿违,嚓嚓嚓的脚步声仍是朝这边靠近来。
乌黑的枪管拨开眼前的灌木,那一刻他几乎觉得自己死定了,这时不远处却突然响起“啊——”一声粗噶的惨叫。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该死是丧尸!!”
那只几乎就快戳到他额头的枪口又缩了回去。
阿学听见外面枪声此起彼落,夹杂着咒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