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梦见
明明没有任何动作,骨阵突然就起了反应,像是滚油中滴入了一滴冷水,那种炽烈的感觉似乎在灼烤他的灵魂,魏阳不由伸出手想要拽下骨链,然而当虎口碰到骨阵的一瞬间,他眼前的景色发生了变化。
光线骤然暗了下来,明亮的工作间化作一片虚影,取而代之的则是不见天日的树林,夜色如影,磷火如灯,他走在那片密林之中,面前的树梢和藤蔓被一团团黑影拨开,踏足之处,连那些长长的草茎都为之倒伏。他走得很慢,似乎每一步带着让这片密林为之臣服的力量,可是溢满在胸腔中的,却是无边的愤怒。
那怒意像是在灼烤他的灵魂,他一步一步的走着,沿着那条辟开的道路前进,阴风呼啸不休,如同厉鬼的哀泣,煞气犹若实质,浓稠的包裹在身周,然而这些对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他穿过了那条如同黄泉鬼道的林间小路,来到了一片空地之中。
那是一片很大的空地,树木、杂草、鸟雀,乃至蟋蟀蚂蚁都无影无踪,在空地的中央,有一块半人多高的巨石,那块石头通体漆黑,上面散发着类似晶石一样的幽光,在磷火的照耀下,泛出不祥的光泽。此物名唤阳魓,乃是一种天外坠落的陨星,色黑而质密,能够阻隔一切阴阳之力,是道门最难得的材料之一,然而如此的奇物却被放置在了这片莽林之中,只因它镇压着某种更为恐怖的事物。
相传古时有天星坠世,轻则能毁人城池,伏尸盈野,重则洞穿阴阳,直坠幽冥。这些被陨星击出的深坑称之为天坑,凡有天坑所在,周遭皆有异象。这里的天坑就是其一,因为太过危险,在百余年前被道门高人所封,面前的阳魓就是封印的关键所在。
如果挪开阳魓,他是否就能踏入幽冥,寻回那人的残魂余魄,为其夺舍续命?
他轻轻的笑了,鬼道凶险,也凶不过着寂寥人间,他可以豁出命来去拼这一把,甚至不惜牺牲附近百里之内所有生灵的性命。
缓缓朝前走了两步,他拔出了一把木剑,插在了坚硬的地面之中。当那纤细脆弱的剑身切入泥土时,天上的乌云散了,这夜并非没有月色,相反乃是月盈之日,满月如同银轮,本该光华大方,照亮天际,然而此时的月亮并不怎么亮,它所有的光辉似乎都被那柄木剑吸引,束成了一道窄窄的银链,直坠那片空地正中。
这是月华之力,这也是天星之力,阴中孕阳,又非阴非阳。随着光华蕴满,有什么引出了阵法的力量,那是个大阵,花了不知多久才完成的阵势,一个不可能存在于世间的阵法。
浓稠的黑暗出现了,围绕在充盈月华的木剑旁,那犹若实质的阴煞之气开始沸腾、燃烧,如同被置入了烈焰之中。而另一侧,围绕着阳魓的则是至纯至刚的阳煞之力,是完全不逊于这阴煞之海的力量,本该咆哮激发的阳力却如同冻结了一般,没有波澜,凝沉冰冷。
这本该是不能相容的两种力量,然而此时此刻,却诡异的僵在了一起,如果从高空往下看去,就会发现这大阵形成了一个宛如太极图一样的景象,阴阳并立、泾渭分明,而木剑和阳魓就阴阳鱼眼,如同对影而生。阴至则生阳,阳至则生阴,然而那两眼却非阴非阳,木剑为生,阳魓为死,阴阳混沌,便成虚无。
没有任何阴阳之力能够挪动那块阳魓,但是,混沌能。
他伸出了手,三枚白森森的指骨躺在掌心,一道金色的光芒从中绽放。木剑上的月华之力开始颤动,如同水波起了涟漪,那力量既不凶猛,也不霸道,反而有些温吞,然而随着波纹浮沉,那块沉重无比的阳魓竟然开始晃动,如同被不知名的大手托起,在它下面,镇压的是来自幽冥的冤煞之气,但是在这个大阵中,它们并不会爆发,只会被镇压抑制,哪怕只是暂时。
他能趁着这机会,偷出那人的残魂!
唇角绽开一丝微笑,他刺破了指尖,血水如柱,淋漓洒落在骨阵之上,精血为引,巫骨为桥,只要再花费一些东西……
阳魓冉冉升起,露出了下面两尺见方的洞口,一股比寒冰更为刺骨的寒意散了出来,木剑周遭的煞气开始颤栗,似乎感应到了那冤煞的恐怖,尖啸声穿破了夜空,在空旷的林间回荡。
他连眉毛都没皱一下,只是抽出了一张拘魂符,盖在了三枚骨阵之上,迈开了脚步,朝着天坑走去。他的脚步很稳,就像踏在最平坦的大道之上,而非阴阳混沌的力场正中。他的手也很稳,就连手心那汪血水也没有晃动,拘魂符上燃起一缕青烟,笔直的朝向那个洞口飘去,他将会跟着魂烟,找到那人的魂魄……
一切都在预测之中,是他推演了无数年才定下的法子,他没有算错分毫。然而在距离那天坑只有几步之遥的时候,异变突生!
他掌中的骨阵微微一颤,金光骤然爆涨,像是被激发了一样,盖在上面的拘魂符瞬间化作飞灰!他脸色立时大变,正想掐诀补救,谁知身后的木剑发出了咔的一声脆响,剑身从中断做两截,失去了木剑引导,那道月华就像失去了控制,爆散开来!
阵眼异变会发生什么?纠缠在一起的阴阳之力失去了平衡,阴煞和月华撞在一处,阳煞则如同倒卷的狂龙,扑向了他所在的方向。三股力量狠狠撞在了一起,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大天破声!
天破了,阵也破了。没人能从这样的乱力中逃脱,可是在刚刚异变的骨阵又发生了变化,就像被人操控一般,化作一道浅浅白雾,笼罩在了他身上,那光冰冷刺骨,却又温柔恬静,像是一道戳不破的屏障,牢牢把他隔绝在了阵力之外。
烟雾腾散,月朗星稀。空地之上,再也没有阴煞没有阳煞,没有阴阳舆图,阳魓重新落回原位,堵住了幽冥鬼路,空地之上只剩下一个萎顿在地的男人。
他的垂得很低,枯槁的白发垂落在了地上,染上了污迹,然而他的眼神却落在面前那三枚骨阵上,那上面,神鬼睥睨的力量不在了,任他如何激发也生不出变化,像是附着在其上的,那些能够帮他的东西彻底消散。
男人伸出了颤抖的手指,轻轻碰了碰骨阵:“姜圻……你不愿我去吗?我原本能找回你……”
他的声音低哑,带着老人才有的干涩,可是那手指却光滑白皙。一滴冰凉的液体滚落在地……
“魏阳!”
一个声音穿透了眼前的景象,魏阳身体一颤,猛然醒过神来。密林和月夜都消失不见,他面前还是那间工作室,然而不知何时,自己已经跪倒在了地上,两行清泪顺着面颊滑落。他茫然的伸出了手,用手抹了把脸,想要擦去那突如其来的泪水。
他似乎又做了一个梦,还是白日见鬼的梦境,可是在梦里,那个白发男人的身形如此清晰,甚至连那人的情绪都能感同身受。他失去了某个很重要的人,那三枚骨阵的主人……
这一切都是为了那条亡魂吗?最后阻止他的,又是什么呢?魏阳并不清楚其中的详情,但是他似乎能懂,懂那种痛失所有的悲怆,他甚至能够理解那种撕裂胸腔的愤怒。如果是他的话……
魏阳抬起了头,泪痕尚未擦干,就看到了单膝跪在他身旁的男人。张修齐的手指十分修长,也沉稳有力,然而此刻,他的双手都在微不可查的发抖,似乎那亘古的冰凉被彻底撕开,露出了其下沸腾的熔浆。他没有受伤,只不过是做了个白日梦而已,是什么让那个坚如顽石的小天师微微颤抖?
魏阳唇边露出了些笑容,他也伸出了手,牢牢抓住了身边那人的手掌,手心贴着手心,虎口攥紧虎口,轻声说道:“齐哥,我没事,只是脚软了一下。”
张修齐不是傻子,他看到了骨阵爆发的光芒,看到了魏阳倒下时的瞬间,这不是正常的反应,而像是有什么抽走了他的神魂,把他带到了另一个地方。可是攥着他的手温暖有力,带着种让人心安的亲昵。
耳边,又传来了一声惊呼,似乎站在工作台前的父子俩终于醒过了神来,小周已经匆匆走了过来,略带紧张的问道:“这是怎么了?出什么问题了吗?”
魏阳撑起身,也把张修齐拉了起来,干笑着答道:“抱歉,前一段刚刚受了伤,有些贫血,这不起得太猛,有点头晕。”
“吓了我一跳……”小周啧了一声,刚刚他们父子俩的注意力都放在图上,还真没留意到魏阳的情况,这时看到他略带尴尬的笑脸才放下心来。
周师傅可不管这么多,已经打上了招呼:“小魏,快来看看,你们这画中画还真够稀罕的,难不成是什么藏宝图?!”
这可是传说中才会发生的事情,他一辈子连张画中画都没碰上,更别说直接取出张藏宝图了。
“还真有藏宝图吗?这次算是没白来了。”虽然知道那图很可能跟孙云鹤有些关系,但是魏阳什么也没说,反而拉着张修齐兴致勃勃的凑了上去。
在两人中间,那双紧握的手掌就像黏在了一起,密不可分。
☆、第118章 藏
两人的小动作周师傅根本就没放在眼里,他小心翼翼的把镊子上的绢布平铺在了工作台上,也不知从哪儿摸出个放大镜,开始一寸一寸的细细观察,边看还边啧啧有声:“这图看起来可有些年份了,上面应该是涂了某种防水的胶料,难怪能把画裱的如此之薄。不过这上面都写的是什么啊,灵窍是什么意思?”
魏阳这时也走了过来,打眼一看就明白了刚才周师傅惊讶的原因,只见桌上放着的是张一尺见方的淡黄色绢布,纹理非常细腻,比普通绢料更为轻薄透明,上面绘制着几处像是山峰的图案,旁边还用小字注出了说明,只是几座山虽有方位排布,却没有相应的细节,沿途地形地貌一概没有标注,根本就不像普通的藏宝图规格。
当然,魏阳也不会真把这玩意当成藏宝图,脑中一转,他微微皱起了眉头:“灵窍?难不成是张山川地脉图?”
“什么是山川地脉图?”这话立刻引来了周师傅的好奇。
魏阳抽出了握着小天师的手,轻轻把绢布拉在面前,仔细打量了一遍上面的图案,脸上的表情更加严肃了几分:“实不相瞒,我们的本业是风水堪舆,这东西按业内的说法,就是寻龙点穴留下的地形记录图,专门记载一些佳穴吉地,估计也是哪位前辈留下的珍藏,难怪我师兄会感觉到里面有莫名的气运。”
这说法周氏父子可是听都没听说过,然而魏阳已经略带歉意的冲两人笑了笑:“这东西虽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藏宝图,但是对我们而言也挺重要的,还要拿回去让师父过目,还请周师傅不要见怪。”
一般来说,揭画时工匠是有资格仔细研究画卷的,不但是为了更好的装裱,也是一种顺带的福利。如今只看了一眼就要拿走,周师傅心里肯定不太乐意,但是对方既然都说出口了,又是什么风水舆图,他再研究也的确没什么意思。
轻轻叹了口气,周师傅放下了手里的放大镜:“真没想到,这么幅佳作,这么好的手艺,只为了藏张风水图,你们这些人就喜欢闹些神神鬼鬼的事情……唉!”
这声叹息可谓情真意切,魏阳却只当是耳边风,直接请小周找了张干净的宣纸把图包了起来,又交代了原济大师那幅山水画重新装裱的事宜,就带着小天师离开了工作室。
直到汽车重新发动,开上马路后,张修齐才开口说道:“这是手稿里的东西。”
“我猜到了,恐怕还跟孙云鹤有直接关系吧?”魏阳笑了笑,也不避讳。刚刚跟周师傅他们讲的都是胡扯,关键还是要把这张图给收回来,而且尽可能的搅浑消息,当初那群降术师不惜两次上门为祸,是不是就是为了找这张图呢?
“你又梦到了什么?”张修齐并没有忘记刚才的异状,魏阳恐怕是直接被画里的气息冲体,才会短暂失去意识,只是这次的反应未免太大了些,之前还要入梦,现在居然跟夺舍冲身都差不多了,难免让人有些忧心。
“是梦到了些东西,阵仗还大得很呢……”就算想忘,那场面恐怕一时半会也忘不掉,魏阳苦笑一声,“这事儿估计还要跟曾先生详细说一下,等到回家再慢慢讲吧。对了齐哥,那图里说的灵窍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总不会真是龙脉宝穴之类的玩意吧?”
张修齐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答道:“所谓灵窍是一种天生的地窍,阴者就如同龙虎山禁地,能够勾连地脉,通往黄泉鬼路。阳者则是传说中的福地洞天,在这种地方修炼,往往更容易得道飞升。因此不论阴阳,灵窍大多都被各门各派占据,只是朝代更迭,很多灵窍都毁于一旦,不存于世。”
小天师难得说这么多话,还解释的如此清楚,魏阳的眉峰却微微一挑:“这么说,那幅图里画的就是当时还存于世的灵窍了?孙云鹤找这么多灵窍是想干什么?难不成想选地方开宗立派。”
“不是立派。他研究出了一种阵法,可以汲取灵窍的力量,为自己消灾增寿。”
张修齐的声音极冷,像是一道凛冽的冰焰,寒冷又炽烈,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情绪。魏阳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半天没有答话,像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深深吸了口气,张修齐才继续说道:“孙云鹤是个疯子,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夺灵法和拘魂阵是他毕生最厉害的两种法门。只是在他练成拘魂阵后,不知为何突然就销声匿迹,再也未曾出现。有人说他是夺灵失败而亡,也有人说他是遭了天谴,回天乏术,身死道消。在他死后,这两种术法也随之一并消逝。”
“然而现在,有人学会了这些?”魏阳说出了张修齐没有说的那部分,“也许不是直系传承,但是有人学会了他的法术,还想找回这幅灵窍图,就是去抓姚老的那伙人?”
张修齐没有回答,魏阳也不在意,轻笑了一声,不再说什么,安安静静的开起车来。市区一共也没多大地方,不一会儿车就开进了朝阳小区,然而在地下车库停好车后,他并没有打开车门,反而咔的一声轻响,直接落锁。张修齐眉头一皱,看了过来。
魏阳却没有扭过头,而是有些出神的看着面前的方向盘,过了有那么一会儿,他才开口说道:“其实夺灵法,二十年前就有人用过了吧?是在王村?还是在龙虎山禁地里?曾先生想找的一直都是那伙人,他找了他们二十年了。”
话音一顿,魏阳放开了方向盘,慢慢扭过了头:“现在,你们是不是找到他们了?或者知道了什么消息?这段时间调药画符,就是为了备战,你要跟曾先生一起去对付那伙人,而且……”他的声音里带出了些苦涩,“……你根本就没打算告诉我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