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里一团乌七八糟,魏阳手上的动作却一点不慢,很快就换好了新的绷带,伤口恢复的还算不错,总算让人了去一件心事。收拾完医药箱,窗外已经亮了起来,魏阳也去洗漱了一把,穿上外套冲张修齐说道:“齐哥,我下去买早点了,你……”
他原本想说你坐在这等会儿就好,但是张修齐已经站起了身,走到了门口。这是要陪他一起去的意思?难不成是昨天因为那个鼻血事件,又让引发了什么连锁反应……要知道他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这种贴身跟随的待遇了。
然而魏阳可没工夫细想这些,能跟齐哥多待一会绝对不是坏事,推开大门,他跟小天师一起走了出去,一直到坐上电梯,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得,有些紧张的抿了抿嘴唇,轻声说道:“对了齐哥,我昨天把符玉放在床头柜上了,你看到了吗?都是因为我,符玉才会碎掉,我记得那是你父亲留下的……”
“不是你的错。”张修齐冷声打断了他。
电梯的空间可不算大,四面的墙壁都光洁如镜,虽然没有面对面,魏阳还是看到了从那张冰块脸上一闪而过的情绪,齐哥应该是见到那包碎玉了,并且知道符玉碎裂的原因,甚至可能还记得那天发生的事情……如果他记得尸傀,那么三尸呢?邪佛呢?家仙呢?他们并肩走过了那么多危险,经历了那么多事情,齐哥会忘记吗?
突然之间,魏阳对“失忆”这个说法产生了些怀疑,而当怀疑涌上心头,那副冷冰冰的面孔也就有了不同的解读方式。也许齐哥不是不记得,只是不想再跟我深入接触了?因为什么?因为曾先生说的那些“敌人”吗?
虽然脑袋里闪过不少念头,但是魏阳脸上没有露出半点异样,反而有些歉意的笑了笑:“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你父亲留下来的。我是不会制作符玉,但是只要能做到,不论什么你要都可以跟我说,还有那组骨阵,我觉得也可以试试孙云鹤的法子,他不是研究出了普通人使用巫骨的法子吗?”
这话顿时让张修齐的面色更冷了,直接说道:“不用,我能学会怎么做符玉的。”
等做出来呢,还我一个新的吗?魏阳的眼睛落在了对方紧握的拳头上,心底有点说不出的滋味。不管张修齐隐瞒了什么,最终目的恐怕都不是为了欺骗,而是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没事,他不愿说,我还不能猜吗?不过是从养成游戏变成了解密游戏罢了。
就像苦中作乐,魏阳没有反驳。电梯门悄无声息的打开,张修齐逃也似的走了出去,魏阳无声的笑了笑,跟在他身后,也跨出门去。
等早餐买回来时,曾静轩已经起来了,只是看了一起出门的两人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吃完早饭后,他简单的嘱咐道:“我今天还有些事情要出门,估计中午也不会来了。小齐,你今天不能再继续画符了,最好修养一下,等到晚上我回来再说。”
说话时,他还看了魏阳一眼,似乎这话不全是说给张修齐听的。魏阳自然心领神会,笑着冲曾先生点了点头,意思是他会把人看好的。看到两人一个面无表情,一个笑容可掬,曾静轩摇了摇头,也不再说什么,拿起旅行包直接出了门。
等到房门关上时,张修齐已经迈开了脚步,想要往书房走去。魏阳笑呵呵的拦在了前面:“对了齐哥,我昨天跟黑皮联系过了,听说他找来的装裱师父这两天都有空,随时可以带着画去找他,既然曾先生出门了,我想过去把这事办了,省得一直挂在心上。”
他根本没说找装裱师是去做什么的,更没说画是什么画,然而张修齐还是停下了脚步,扭头看了过来。从那板着的脸上,魏阳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齐哥很明显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而那种除祟换来的报酬,难道也算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随意一笑,魏阳开口说道:“毕竟那东西是齐哥你发现的,也只有你懂得所谓的‘气运’到底是什么,既然今天也不用赶工了,不如陪我走一趟?”
话虽然是问句,但是魏阳的语气里可没多少探问的意思。如他所料,张修齐也没有拒绝,只是皱了皱眉,就慢慢走到了他身边。
这种无声的动作,有时候反而比言语来的更为生动。
魏阳笑了笑,走进架上取出了那幅原济大师的真迹。画中画虽然稀奇,却怎么也比不上齐哥真正想法重要,这个机会,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的。
☆、第116章 揭裱
黑皮介绍的那位装裱师傅姓周,家住城西长乐街,也算是旧城区的一部分,附近小巷错综复杂,还有成片的低矮民居,那间工作室就隐藏在这些民居之中,虽然拿着详细的门牌号,魏阳还是花了些工夫才找到地方。
说是工作室,其实就是个老宅改建的小四合院,从外面看,装潢跟寻常住家没什么两样,然而推开院门,一股混杂着墨汁和浆糊的味道就扑面而来,有几间屋子明显经过改造,窗户都加宽加大,添加了换气设备,还有个类似蒸房的房间,紧闭的门扉里传出些淡淡的化学药剂味道。
这种架势魏阳打眼一看就心知肚明,所谓“装裱”恐怕只是副业,制假贩假才是工作室的主力营生。书画业向来也是假货泛滥的行业,技法高超的装裱师又有哪个不懂仿造的门道,既然黑皮敢跟自己推荐,肯定也是那位周师傅手艺精湛的缘故。
来迎门的是个带着黑框眼镜的年轻人,上下打量了两人,直接开口:“你们就是亮子介绍来的,画带来了吗?
魏阳笑着举了举手上的画匣,如果是普通客人,恐怕还有一道验看的过程,但是显然黑皮这个柳家人的身份很好用,那人根本没有过手的意思,点了点头,直接带着他们往偏厅走去。
偏厅不是会客室,而是一间正儿八经的工作间,四壁挂着的都是画卷,有些是成片,有些则是进行晾晒的镶料和画心,两米多宽的工作台摆在屋子正中,上面放着十来把刷子和一些盘盘碗碗,显然是已经做好了准备。看到几人进门,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迎了过来,眼睛没有放在客人身上,反而紧紧盯住了魏阳手里的匣子,开门见山问道:“原济大师的真迹?还有画中画?”
显然这两条才是让他接下这单的最大原因,魏阳点了点头,把画匣捧了过去:“周师傅您先请过目。”
老头可不跟他客气,接过了画盒就朝工作台走去,用干净的绸布擦了擦手,小心翼翼把画轴捧了出来,也不急着展开,而是先仔细检查了一下轴头和褙纸,才把画轴放在了桌上,慢慢展开了卷轴。
当看到画轴全貌时,周师傅不由赞了一声:“竟然是本家手笔,技术不错啊!”
他说的不是那幅画,而是画的装裱,在装裱界也是有门派之别的,苏、沪、扬、京就是最大的四宗,魏阳之前也看过画轴,只能辨认出是仿古装池,根本分不清是哪家的风格,不过看周师傅的反应,想来这幅画的装裱做得相当不错。
然而赞过之后,周师傅却皱起了眉头,伸出手上上下下把画摸了个遍,又仔细的看了看裱褙的接缝,开口问道:“是谁说这画里有画的?”
魏阳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问了句:“怎么?这画有什么问题吗?”
周师傅冷哼一声:“画有没有问题我不清楚,但是这装裱可是正经的扬裱,而且很可能是清末的新作,我学了一辈子裱画,比这更薄的浆子也屈指可数,这样裱起来的东西,怎么可能夹带别的画进去?”
装裱一行就算有各种各样的技法,基本规则也是不变的,想要在裱件里藏东西,首先就要把画加厚几层,才能确保里面的东西跟外面隔开,不至于互相浸染。因此只是一上手,周师傅就觉出了不对,这画太薄了,根本就不可能藏有东西。拿这么件珍品过来,如果不是被人蒙了,简直算得上砸场子了,万一他把画揭开了,里面非但没有画中画,还把原画给伤了,这事算谁的?
魏阳显然也是知道周师傅的顾虑所在,但是他没有作答,反而摆出一副为难的姿态,扭头看向站在身边的张修齐:“齐哥,你原先说的那什么气运,现在还有吗?”
张修齐皱了皱眉,冷声开口:“有,比这间屋里所有的东西都强。”
这话让周师傅愣了一下,什么气运不气运的,这是哪门子的说法。魏阳却露出了笑容:“有就好,那就拜托周师傅了。”
“你还要揭裱?”周师傅的眉头皱的更紧了,看起来有些要生气的样子。
一般而言,古画能不揭裱还是不揭的好,每次都是对画本身的一种伤害,更别说面对这样的精品,简直可以算得上暴殄天物了。
魏阳面上露出了点歉意,诚恳说道:“这真是挺重要的一件事,还要烦劳周师傅,我们只是想看看里面的东西,画重新装裱可以慢慢来,都交由您处理。”
这话说得有些深意,要知道装裱行是有很深水分的,揭裱更是一种极易造假的手段,只因宣纸都是分层的,一些手艺高超的装裱师就能把一张宣纸劈做几份,然后分别重新装裱上色,当做真品来卖,这种造假模式极难被人认出,画主更是难以察觉,因此黑皮才说揭裱需要客人亲自上门,就是为了避免这种瓜田李下的事情发生。
而魏阳现在说重新装裱可以慢慢来,就是默认了他们可以用一些手段,甚至是伪作一副画,作为事情的谢礼。周师傅既然一生浸□□画,自然也很清楚手里这件绝对是样真品,而且是没怎么问世,直接就被藏家珍藏了起来的佳作,这一揭的报酬,实在是不低了。
只是沉吟了片刻,周师傅就当机立断,应了下来:“也罢,反正是你们的东西,我就当做是学学前辈的手艺吧。”
都是扬州裱的传承,可以亲手揭这么一副上好的裱画,也是件十分难得的事情,周师傅不再推脱,跟儿子一起站在了工作台前,准备开始处理画卷。
揭裱是个精细活,但是这种前辈精雕细琢过的裱件,揭起来却不怎么花费功夫,周师傅手脚非常轻快,边用软毛刷沾水处理画卷,还边跟儿子说着什么,显然是把这当成是现场教学了。魏阳和张修齐则坐在了一旁,成了两块背景板,静静观赏着周师傅行云流水的动作。
就这么干坐了半个小时,魏阳突然漫不经心的说道:“也不知里面藏的是什么,连原济大师的真迹都只能当掩护壳子,齐哥你真觉得里面的气运很强烈吗?”
“不是强烈,是奇特。”张修齐微微皱起了眉头,从刚才起,他的态度就有些变化了,看得似乎比魏阳还认真些,随着揭裱的动作,他突然觉得画里的东西产生了一些变化,变得似曾相识,但是说不出究竟是哪里熟悉。
“没想到还能在找到这样的玩意,那其他几样呢?就没有类似的气运吗?”魏阳又问了句。
“没有。”张修齐答得干脆,注意力完全没放在这边。
魏阳轻轻唔了一声:“也是,能从林老家摸出一样就不错了,齐哥你说是吧。”
这句话的声音太轻,语气也太过自然,就像是无意识的闲聊,张修齐随口应了声,魏阳却立刻接道:“你果真还记得林老家的事情。”
这话的语气可有点不太一样了,过了几秒,张修齐才反应过来魏阳说的是什么,挺直的腰背立刻就僵硬了起来,魏阳就跟没看到似得,双眼平视着前方,淡淡说道:“除了这个,尸傀和我家那只狐狸,齐哥你也记得吧?所有那些妖魔鬼怪,你都记得,只是把我这人给忘了?还是说,那枚天魂回来之后,你才发现被我给‘骗’了……”
那个“骗”字的尾音里带出了颤抖,就像是在压抑心中的不甘和难过。张修齐觉得心脏有些发闷,但是这里不是个密闭场所,他也确实不知道应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能握紧了双拳,把自己绷的更紧一些。
这边在努力逃避,那边,看着快把自己崩断的小天师,魏阳的眼底有了一抹暖意。他不怕跟人躲猫猫,玩这种类似*的游戏,但是他想要的,并不只是个游戏。
轻声呼出了口气,魏阳的声音里多出了些重量,一种要自己的心剖开似得忱挚:“可是那些都是真得,真到快把我耗尽了。从小没爹没妈,还被人忌惮憎恨,我失去的东西太多太多,多到不敢再跟人分享的地步,好不容易抓到点什么,根本就无法放弃。齐哥,你可以继续花时间调整,或是慢慢考虑,但是别装作不认识我,别这么干脆就把我扔出你的生活,也别……”
停顿了一下,他似乎再找更贴切的用词,最终露出抹了苦笑:“……也别躲着我。”
最后三个字带着一种类似恳求的东西,张修齐抿紧了嘴唇,胸腔内挤压的那些东西几乎都要挤破他的心脏,可是梦里那张冰凉惨白的面孔还在不停回荡,冻结了那些让他坐立不安的东西。那人说有不忍失去的东西,他又何尝不是!
矛盾来的如此猛烈,几乎都要溢出体表,魏阳没有等到自己想要的答复,却等到了一个猜测的结果,他们的确有事瞒着他,而且是相当重要的事情,重要到让这个不会撒谎的小天师都要努力的欺骗自己。
那究竟是什么?
心底泛出了一丝寒意,魏阳刚想说些什么,工作台前突然传来了一声惊咦,只见周师傅拿着一把小镊子,轻轻从桌面上夹起了什么。
“这东西不是画,等等,看起来像是某种记录?或者是……地图?”周师傅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古怪,显然是没料到画里真夹了东西,还是这么奇葩的一样物件。
只见镊子上夹着片不大的绢布,因为太过稀薄,几乎都是半透明的,在灯光的照射下,隐隐约约能看到上面涂抹着一些东西。
张修齐猛地站起了身,看到那东西的一瞬间,他突然醒悟过来,这气运他的确见过,跟孙云鹤那本手稿里带出的几乎一模一样!这难道就是那伙人要找的东西?
而另一边,魏阳的目光却有些发直,就在绢布离开桌面的一瞬间,他胸口突然烫了起来,像是有什么在灼灼燃烧,那是骨阵带来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