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了一下到底出口的询问让耿二生苦笑了一下,“大庆,你以为俺想藏着掖着?你不知道,当初天娃做哪画的时候,眼睛都熬坏了,一点不扒瞎的说,你看到那些孔雀的羽毛了吗?那是天娃一根根串上的,那小眼比针眼都小,要拿放大镜对着串,要不然根本穿不上,还有那些染料,都是天娃自己配的,手上的皮都烧掉了,一个颜色就需要好几种兑着整,一点不对,就要换新的,那段时间,天娃连饭都吃不上,是俺去照顾了他一年,为了哪画天娃吃了多少苦受……”
低低的诉说中,暗暗咋舌的顾老三多少明白为啥耿二生不乐意,不说虚的,就耿天哪画挂出来,肯定老多人想买,可就像耿二生所说,真要是相中了,耿天的话不用说肯定是不能卖的,为了留住客人,那么只能重新制作,那时候,耿天是做还是不做?不做,砸名声,做,眼睛受不了,毕竟前期耿天有过黑历史。
这么一想,顾老三也为难了,可在为难也不能让这爷俩对着干,紧了紧掌下的坚实,“二生,天儿是懂事的孩子,你要是真不乐意,就把你为啥不乐意告诉孩子,你这么憋着劲干,天儿又倔,再气个好歹你说你心疼不?…”
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耿二生被顾老三说的有些心里没底,也顾不上肩上温热的大手,扶着树干赶紧往家赶。
而看到摔门而出的耿二生又看看柜子里的盒子,耿天心里说不出的委屈,他是为了谁?他是图啥了?别人不理解连爹都不理解?耿天顿时觉得心都凉了,低着头心底说不出憋闷的耿天半天喘不上气来,努力压下胸口的委屈,抿着双唇的耿天冷着脸走出房间。
大步冲向院门口,在门口耿天顿住了脚步,深呼吸再深呼吸,耿天又转身回到屋里吧嗒一下锁上门,从柜子上面,桌子下面拿出装有手工纺织架的箱子,快手快脚的装上,坐在架子前咣当咣当的织起布来。
从开始的烦乱到后来的渐渐平静,耿天停下了手下的甩锤,看着明显粗糙的羊毛卷,长出一口气的耿天拽下纺织机上的羊毛卷和甩锤。
站起身活动一下身体,悄悄把门打开的耿天重新回到架子前,重新上好梭子,活动开手指的耿天稳稳的坐在木架前,没有了烦乱也没有了委屈,耿天明白,谁都可能不爱他唯独耿二生不会,而且耿二生之所以不同意或许跟那副卷轴有关。
耿天想起,制作出师品时,因为着急也因为想要让师傅看好,没黑没白的自己曾经熬坏过眼睛,想明白的那一刻,耿天重新恢复了平和。
当耿二生、顾老三急匆匆回到家时,看到的就是坐在灯下,微微眯着眼甩这梭子的耿天,平静的外表,眉目间那种温柔让耿二生鼻头一酸,慢慢走到耿天身边,按住了耿天的肩膀,“天娃……”
冰冷的手指和隐藏着心疼愧疚的呼声惊醒了沉浸在工作中的耿天,眨了眨因为长久的瞪视而酸胀的眼,仰起头,看到一脸复杂的耿二生,耿天楞了一下,“爹?”
哎了一声,耿二生扯动嘴角勉强露出一丝笑,略显苦涩的笑让眨了半天眼的耿天瞬时想起几个小时前的不快,咧着嘴笑了一下,拉着耿二生的手指了指眼前的羊毛卷,“爹,你不同意,俺就不用了,俺重新做,俺想好了,啥孔雀东南飞,俺不用,俺做咱们双鸭屯。”
这话倒也不是虚的,织羊毛卷的时候耿天确实在想,什么最能体现双鸭屯的美?现在肯定是没有,但是没有他可以做,不用卷福多大,1.5乘1.0的就够,漫山遍野的鲜艳,袅袅炊烟的静,那些不是早就在心底了吗?
想了一遍又一遍,越想越觉得自己敞开了心的耿天最终舍弃出师品孔雀东南飞而重新制作名为乡土的挂轴。
有些回不过神的耿二生愣愣的看着耿天,“天娃,你不生爹的气?”
有些不安的询问打断了耿天带笑的讲述,顿了一下,挂满温和的耿天脸上的笑意加深,摇摇头,“爹,俺知道,你是不想俺熬坏眼睛,其实俺没跟你说,俺现在不用那么熬了。”
不想在让耿二生纠结下去的耿天拉着耿天来到炕边,上炕打开炕柜,拿出一块毛巾大小的乳白色羊毛品,装在红木盒子的羊毛卷是耿天闲暇时候做的,放在盒子里已经有好久,本来想在接一块,做点啥给耿二生当做生日礼物,不过这小一年一直没有时间,耿天也就放下了。
打开的盒子里装满了染好的羊毛线,颜色虽然依然鲜亮,耿二生却知道并不是耿天回来以后挑染的,应该是以前剩下的,把羊毛卷固定在小架子上,在甩锤上挂好鲜艳的羊毛线,笑嘻嘻的耿天把枕巾递给耿二生,“爹,绑上。”
示意耿二生把自己眼睛绑上的耿天上下摸了摸,随即手脚同时动起,甩、挑、踏、十几个巴掌大的甩锤上下飞舞,短短的半个小时,一直昂头挺胸的大公鸡出现在羊毛卷上,当笑呵呵的耿天摘下枕巾时,目瞪口呆的顾老三、耿二生则完全傻住了。
☆、 第章
愣愣的看着笑嘻嘻的耿天,不敢置信自己双眼的顾老三看看耿天看看眼前的甩锤,木然的上前,拿起架子上的甩锤,巴掌大的甩锤,一、二、三、七、十一、十三、十四,十四个甩锤十四种颜色。
再次抬起头,把手中的鲜红色的甩锤塞到耿天手中,“再来。”
呵呵笑着缕了下线,上六下八,手脚再次动起的耿天脸上那丝丝的笑意消失了,或许是跟的师傅过于严厉也或许是习惯了肃然。
真正工作起来的耿天脸上的表情是严肃的,眉目间没有一丝平淡的耿天那种从骨子里刻出的严肃认真让终于回神的顾老三暗暗咋舌。
顾老三不知道耿天跟的老师是什么样子,但单凭耿天的这幅模样,顾老三能猜出,哪位已经逝去的老师傅是个认真的人。
不同于上次的漫天飞舞,这一次,小小的甩锤左进右出,上下浮动的幅度并不大,很好的控制在范围内的羊毛线在那双踏踏踏踏踏着的双脚下,出现了一副小小的农家院。
没有刻意的去描绘,随意织出的画面极其的逼真,小小的稻草房,屋顶的大公鸡,冉冉升起的朝阳,好一副悠闲美景。
停下踏踏的双脚和不断穿梭的双手,甩甩手臂的耿天起身摘下架子上的羊毛卷,递给耿二生,“爹。”
笑呵呵的接过耿天递来的羊毛制品,入手的柔软让耿二生有种淡淡的不适,看看粗糙的大手,用力在身上蹭了一下,“天娃,你啥时候学会闭眼睛织线了。”
用相对柔滑一些的手背抚摸着掌心的成品,总算放下心的耿二生脸上的笑意又重新浮现,呵呵的笑了一下,“师傅让的,师傅说,年轻的时候不把眼睛保护好,老的时候遭罪,那之后师傅就让我绑着眼睛学,一个小时看记住想要上色的位置,一个小时闭眼睛练。”
其实耿天没有说,当时老师傅是站在旁边的,甩锤、手臂的幅度、颜色的搭配、落针的起点收点、错一个位置师傅手中的小柳条就会落在耿天的手臂。
那时候,就连手臂的幅度都必须在控制范围内,该小的时候不能大,该甩开臂膀的时候绝对不能收手,三年下来,已经习惯了的耿天早就没有了曾经的大开大合。
用师傅的话就是没有粗糙,所以,耿天在织布的时候虽然没有女子的柔美却也带着刚柔并济的独特,这也是男子纺织的精髓。
从耿二生手中拿过那块亲眼见证的成品,爱不释手的顾老三把自己的大黑脸贴了上去,柔软、舒适、细腻、最让顾老三啧啧称奇的是明明有着图案,但真正贴在脸上的时候,是完全感受不到的。
稀罕巴拉的蹭了半天,顾老三才抬起头,把手中的羊毛品还给哭笑不得的耿二生,顾老三笑了,真正见识到了耿天的绝技,顾老三总算知道耿天为啥敢大言不惭的说着发展手工业。
别说交出徒弟饿死师傅,在顾老三看来,都是屁话,没有好师傅能有好徒弟,别说什么脑子好使可以偷师,真正的手艺人,都是代代相传,耿天也是遇见好人了,要不然,累死耿天也看不会。
“天儿,三叔是不知道你这玩意有啥奥秘,但三叔也算走南闯北不少见识,别的不说,你这手绝活养家糊口绝对没问题,你那副画好不好,三叔可以肯定的说,没治了,可不行,先不说啥意义不意义的,没用,就像你说的,你就做你们双鸭屯,把你心里的双鸭屯做出来,别做太大,咱家的桌面,也就七十乘七十,大了不好弄,天儿,你要信三叔,你就抓紧,等你办黑猪宴的时候,三叔在你这请客。不过……”
停顿了一下的顾老三皱了下眉头,“天儿,这人吧其实就是贱皮子,到时候你要是卖成品,你别吭声,三叔给你卖。成不?”
认真的双眼,严肃的表情让耿天笑了,别人不知道耿天自己能不知道自己啥样吗?孔雀东南飞要不是师傅拦着,耿天差点没一万块钱卖了,耿天到现在还记得回去的时候老师傅拿着小柳条追着他抽,一个劲骂这败家子败家子。
那之后,耿天才知道,纯手工的羊毛品,尤其是是师傅家传的这种带着流派的,都是十万起价,哪怕耿天没有名气,耿天的孔雀东南飞也绝对不能少于十万,而且这所谓的十万起价还是一米以内的,像师傅那样的三十万起价,而且每加十厘米加五万块。
师傅曾经郑重的警告过耿天,一米以内,低于十万宁可压箱底,笑眯眯的点点头,“三叔,你就是不说,我也找你,俺师傅说了,俺要是自己卖能让人骗死,而且……”
脸上的笑意淡了一下,耿天犹豫了一下,“天儿?”
耿二生不解的看着迟疑的耿天,明知道外面没有人,耿天还是走到门口看了一眼,再次锁好门,耿天走到了俩人面前,“三叔、爹,师傅这是家传的,属于毕慈卡老寨夕络流的,传男不传女,传徒不传媳,到了师傅这辈,因为没赶上好时候没传下去。”
迟疑的说完,完全没听明白的耿二生眨了眨迷蒙的双眼,“天儿、啥意思。”
而完全傻住的顾老三却听明白了耿天转述的意思,说白了,这个啥老寨织布,唯一会做能做的只有耿天一个。
撞大运了、撞大运了,脑瓜子嗡嗡直响的顾老三手指头都颤悠了,无意识的紧紧抓住耿二生的手臂,“天娃,三叔想错了吧,呵呵,是吧。”
傻啦吧唧的顾老三咧着大嘴扯动嘴角露出僵硬的笑,耿二生的迟钝,顾老三的敏锐让一直想说却没找到机会的耿天有些尴尬的笑了一下,微微后退一步,点了点头。
肯定的确认让顾老三愣是动着大嘴说不出话来,看看满脸不自在的耿天又看看彻底变成傻子的顾老三,耿二生皱起了眉头,“啥意思?”
揉了揉鼻尖,“爹,就是说,师傅只有我一个传人,师傅的流派也只有我一个。”
不解的点点头,“俺知道,你不是说了,那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