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莱尔向来务实,没有另建总督府,他母亲卡珊德拉公主的府第已经足够他回首都的需要了。里面的一切还是按照卡珊德拉在世的时候布置的,克雷达进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真人大小的大理石女神像,作得墨忒尔的打扮。
不过,女神的脸是卡珊德拉。
克雷达不由自主地驻足凝视着她。着名雕塑家穷尽心血的杰作,把她曾经闻名地中海世界的美貌用雕像的形式保留了下来。
一种形似百合的花簇拥着她。颜色十分美丽,难以捉摸的美丽。仿佛是灰,又仿佛泛着淡淡的粉,在黑夜里,就像是浮动的茫茫的雾气。只有花蕊是那么醒目,那么娇艳——金红色的花穗,在每片细长的花瓣上都拉出金红色的一缕丝,就像手心划开的一道鲜艳的血线。
女神头上戴的花冠就是用这样的花朵编出来的。大理石是洁白的,可是,任何人看到她,都会认为落在她肩背上波浪一样的头发是金黄色的,就像丰收的麦穗的颜色。
不过,她手里拿的不是麦穗。
凯莱尔的卫队长卡利塔迎了出来,克雷达拍了拍他肩头,问:“凯莱尔在哪里?”
“总督他……”卡利塔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面前这个男人。克雷达算得上英俊,脑后一头带着点感伤色调的黑色直发,浓黑的粗眉毛却始终带着股挑衅味道。“已经深夜了,这时候……”他似乎有点难以出口,克雷达表示心领神会。
“你去问问凯莱尔,如果他不方便,我明天再来。”
卡利塔退后一步。“请大人自己去问吧,这时候我不敢打搅他。”他引着克雷达来到凯莱尔的卧室一侧,鞠了一躬就离开了。克雷达伸手敲了敲门。
“凯莱尔?”听不到回答,他又用力拍了拍门。“你在里面吗?”
隔了一会,听到里面有衣衫沙沙的声音。凯莱尔的声音响了起来。“克雷达?进来吧。”
克雷达推开门走了进去,房间里被几重的帷幕隔开了,点着几盏银制的烛台。光线很暗,他没看到凯莱尔,也就站住了。
“我没想到你这么晚还会来。”帷幕挑开了,凯莱尔走了出来,朝着克雷达从上到下看了一遍。“你满身酒气,从谁那里过来的?”
“利奥啊,遇到他了,他非要拉我去他的总督府喝酒。”克雷达啧啧地摇头,“你有没有去过他刚建好的总督府?我的天啊,一片金灿灿的,我的眼睛现在都还在发花!我出来的时候差点撞翻一堆金器,不知道是哪些人送给他的!还有一大堆侍女,听他说也是别人为了祝贺他总督府的落成而送来的!”
凯莱尔坐了下来,克雷达也给自己找了把舒服的躺椅。凯莱尔把酒壶和酒杯向他推了过来。“让军区总督陷在首都的花天酒地里,减少回驻地的时间,以削弱军区的权力,这是很常见的手段。我会提醒利奥的。”
克雷达忽然听到帷幕深处有动静,于是看了凯莱尔一眼。“你是不是现在不方便见我?刚才卡利塔在外面把我拦住了。”
凯莱尔啜了一口酒。“当然不。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你的。”他举起酒杯,透明的玻璃杯盛着红色的酒,透过这层酒色看他的脸,闪烁着红宝石晶莹的光泽。
“哦?凯莱尔,你也会来找我?以你的性格,会这样降尊纡贵?”
凯莱尔笑了,他抬起眼睛注视着克雷达。“别说废话了,克雷达,连你都来嘲讽起我来了。好久不见你了,你看起来还不错。”
克雷达看着他,凯莱尔身上披着件酒红色的长袍,湿润的金褐色头发散开了,微微带着卷曲地堆拥在脖子上。也许是因为才沐浴过,也许是因为酒的关系,那双眼睛明亮而湿润,像是要滴出水来。克雷达望了他两眼,急忙把眼睛朝开。
“你喝过酒,而且还喝了不少。凯莱尔,你很高兴?”
凯莱尔微笑。“相信我,克雷达,我绝对不是最高兴的那个。我甚至不是太希望朱利安现在死,他是否背教,我并不真的在意。”
克雷达皱了一下眉。“凯莱尔,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朱利安是怎么死的?一支没有人承认的长矛,在战场中突然地刺中了他?他的卫队都在干什么?”
“你当然听说了,这是他复兴异教受到的报复。”凯莱尔回答,眼睛凝视着手里的酒杯,“那重要吗?我们永远都活在阴谋和背叛中,这一支长矛是怎么能穿过重重包围,准确地刺中他的要害,实在是没有必要追究。不过,你要问我的话,我确实能感觉到阴谋的气息,虽然这气息被掩盖在了他寝宫的异香里面。”
克雷达叹了口气,在躺椅上摊开了手脚。“真可惜,皇帝陛下征战波斯的雄心壮志,就这样毁在了一支长矛下。”
凯莱尔转着手里的酒杯。光影不断地交替在他脸上,和烛火一起折射出瑰丽的光。“我就不绕弯子了。帮助我,克雷达。你可以向我提任何要求。”
“你还真直接。”克雷达伸手去抓一旁的酒瓶。玻璃的酒瓶,光滑冰冷如同处女的肌肤。“我还是第一次知道自己这个最被轻视的总督有这么重要。”
凯莱尔举高酒杯,做了个“请”的手势。“朱利安轻视海战,但对我们的位置而言,博斯普鲁海峡是必争的通道。而你,你基本上控制了帝国所有的水师,萨莫斯,爱琴海,还有基比利奥特,三个海军军区都在你手中。你不重要,谁重要?”
克雷达也举起酒杯。“我能理解为你是在求我吗,凯莱尔?”
凯莱尔闭了一下嘴唇。他上唇间的凹陷处比一般人深,微笑的时候有诱惑,而冷酷的时候却显得残忍。“克雷达,你一向不跟人结党,也不参与政局。你似乎也满足于你的地位,你的领地,你的收益。我实在想不出什么才能打动你。毕竟,比起瓦伦斯或者乔维安,我们之间关系更近一些,你应该还记得是我父亲提携你的。”
“不错,是你父亲提携我的。不过,凯莱尔,你也该知道,我这个人,一向记仇而不太记恩。”克雷达喝了一口酒,跟着仰头饮干了。见凯莱尔还握着酒杯没动,扬了扬杯子说,“怎么,我已经干了,你还不干?”
凯莱尔仰起头一口气喝干了酒,他眼睛里的水雾更浓了。“所以我不知道用什么才能打动你。对东边的几个总督和元老院的大多数人,我都有办法,可是你,我不知道怎么办。”
克雷达哈哈大笑起来,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好了,凯莱尔,我已经来了,这意思还不明显吗?”
凯莱尔走到他身边,去取他手里的酒瓶。“我在等你提出你的条件,看我是不是给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