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戴着帽子,穿了一件纯白polo衫,左手握着一只细长伶仃的银色球杆,身后站着两个毕恭毕敬的球童。
还喜欢打高尔夫?
真是有钱人才会有的爱好。
还好他这张脸丰色十足,不然就这么个中年成功企业家的打扮,真是谁穿谁土。
费星不免腹诽,却还是笑着和卢老板打了个招呼,她急着搭城际快线,没心情逗卢锡安玩儿。
“这么早,去哪儿?”
可惜,喜怒无常的老板大人似乎不肯放过她。
费星腼腆地笑了笑,她很少做出这般小儿女情态,卢锡安见了更是觉得有鬼,俩眼睛瞪得像灯泡似的望着她。
虽然,她这样也很可爱。
卢锡安冷哼了声,一边把脸转过去,一边偷偷觑她。
“去看早场的电影,文斯送我的票,他说题材很有意思,义体人自我意识觉醒毁灭人类的!”
真是烦死人了。
为什么她在提起文斯那个臭小子的时候要笑得那么好看啊?
卢锡安唇角绷紧,不咸不淡地说:
“让女伴自己出发去约会,算什么男人?”
费星翻了个白眼,不客气地呛回去:“不是老板您让他出差的吗?那么远的星球,坐最快的星际航班也要一天一夜,文斯他顶多能在电影开场前十分钟到铂金星诶。”
啧。
还只是情侣关系。
她就话里话外这么维护文斯?
卢锡安心里酸,嘴巴毒,挥着球杆向不远处的草皮走去,扬声说道:
“快走快走,快去哄你的男朋友。费星小姐,我真是一点都不想见到你,不知道为什么你整天在我面前晃。”
口是心非的男人,真是不讨喜。
她摇摇头,背着手慢慢悠悠地走到站台,可下了车厢见到文斯之后脸上又换了一副欣喜的表情。
“文斯,我好想你!”
电影院前,人来人往,可她却毫不顾忌路人的眼光,就像每个陷入爱情的少年人一样,紧紧抱着他,热烈而又欢喜地诉说着爱意。
文斯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他不太习惯在人前与她如此亲密,环视一周之后才低下头,轻声在她耳畔呢喃:
“这么多人呢,别抱啦——再说,不是每天都有联络么?”
通讯技术如此发达,人的声音、影响、触感和气味都能模拟,只要双方愿意,一天二十四小时腻歪在一起也不是不可能。
可终究是不同的。
文斯很瘦,身姿如竹般清癯,抱起来并不舒服,硌得她浑身难受。
费星放开他,二人十指相扣,对号入座。
《Falling in Your Eyes》
这场电影的名字。
灯光熄灭,观影席上寂寂无光,她的手攀过来,换手的时候用了顶好的材料,如今摸着尚能感受到与真实的人体相仿的温度。
文斯忽然有些难过。
她,本可以健康又快乐。
如果不是那个卧底浣溪沙的任务,如果那款致命的神经毒素没有被发明出来,如果帝国警署像表面上一样团结且正义。
那么,二十出头的费星,就不会成为这场权力斗争中最先被献祭的牺牲。
银幕上是一层镀光涂层,即便不借助任何辅助工具,观众仍能感受身临其境般的观影体验。
电影开头,是一具赤裸而惊艳人体,肩膀、腰部还有胯骨的位置全都做了模糊处理,难以分辨性别。
费星嚼着爆米花,廉价的营养液她真的快喝吐了,一有机会她就想吃点正常的人类食物。
咔嚓咔擦的碎响之中,是她突然凑近,甜腻的味道弥漫开来,文斯医生有些不自在,但却没有躲开。
“有人在星网上爆料,说这个电影第一版名字是Fake Genesis of Human,以费什那一批仿生型义体人为原型写的。文斯,你觉不觉得很有趣?”
一瞬间,他的脸色沉下去。
明明已经拜托兄长全网封锁消息,为什么还会有人知道?甚至还传到她耳朵里?
“你喜欢就好。”
光影明灭,她敏锐的眼睛仍能看见,文斯医生银白色的睫毛灰败不堪,脸色难看到好像有人在他脸上举办一场葬礼。
也不是不曾伤心。
毕竟,在普鲁托星相依为命的那一年,他的确任劳任怨地照顾她,从病床上到床上,她还真以为自己是落难公主遇到天命爱人。
然而,如果那管致命的毒品正是他的发明。
如果趁她在黑帮卧底命悬一线的时候下令为她注射毒液的人就是他呢?
费星深呼吸了两个回合,手不自觉地伸向牛仔裤其中一只口袋,跟开杂货铺似的揣了不少小东西,她却精准地摸到了塑封袋子的边缘,指尖细细地去感受一颗颗赭色的废矿颗粒。
谁把谁当真?
“怎么,下雨了?”
将近叁个小时的电影,她还真一动不动看完了,费星自己都佩服自己。
大踏步走出影院的时候,丝丝凉凉的雨脚打在脸上,她一愣,抬头去望晴空万里的蓝天。
好诡异,天上一片云彩也没有,这雨是哪儿来的?
路上行人纷纷驻足,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雨吓到,可却没人去买伞,只是掏出光脑录视频,准备发布到社交账号上。
铂金星也到了雨季吗?
费星摊开手掌,雨势越发地大,一塌糊涂撞到她手心里,不知怎的,她想起眼前缠着纱布的那个夜晚,开着变声器的卢锡安裹在单薄的床单里,嗓音古怪又嘶哑的叫喊。
那次,他哭了吗?
“我猜,是卢锡安心情很不好吧。”
在一群狼狈躲雨的路人之中,顺手从压缩包里掏出两把大伞的文斯医生分外显眼。
费星撑开伞,以此遮掩她若有所思的表情。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私人星球不都这样,土地与主人紧密相连,只不过铂金星规模太大也太重要,普通人想不通这些关节。”
而且,认识费星之前的卢锡安·铂金也不会失态到如此地步。
所以,他是在哭。
费星皱了皱眉,心绪起伏,许久没看见过雨的文斯医生却打着伞开心地在大雨里转了一圈,眨着眼睛邀请她说:
“下雨的海边一定更美,费星,我们一起去散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