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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的认知里,千秋的家,一直都不像个家。
    但我也不是一开始就知情的。要追溯的话,时间得推移到我们的第一次约会。
    「小海,等、等一下……」小手轻轻地颤抖了一下,千秋叫住我。
    「嗯?怎么了吗?」
    「痛……」
    于是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被我紧握着的她的手,这才迟顿地发现原本雪白的肌肤多了好大一块瘀青。看上去很疼,又何况我已经这么牵着她走了好一段路……千秋到底忍了多久?
    那是我第一次这么深刻的感受到心疼。
    「对不起,身为男朋友、又牵着你走了这么久,我居然一点也没注意到……」我松开她的手,轻轻放在掌心,另一手只是覆在上头,「但我怕你冷了,这样会疼吗?」
    用力摇了摇头,千秋扬起她甜甜的笑容,「完全不会,而且很暖和。」
    「那就好。」我也笑了,「那么,能问吗、关于这伤?」
    那个时候,我还不曾过问千秋的事,深入的那种,千秋也是,最初我们只打算以相伴的姿态待在彼此身边的,因为一旦爱了就会痛的。
    但我们太高估自己,我们最后还是输给爱情,像自焚的飞蛾,奋不顾身扑了火。
    「我……」敛下眼,千秋似乎想藏起什么,但我却早已自空隙中捕捉到了她眼神里的黯淡。
    「不想提起也没关係的,我明白你的顾虑。」我伸手摸摸千秋的头。
    「不……如果是小海,可以的。」千秋的手稍微施了点力,并且抬起那双清澈的大眼看我。
    于是我扬起嘴角,轻轻将她涌入怀中,「谢谢你。」
    谢谢你愿意让我看见全部的你,毫无保留。
    不仅是情人,也像朋友、像家人。
    家人。
    「我其实,有个哥哥。」
    「哥哥?」
    「嗯,哥哥是家里面,我喜欢、也最疼我的人,只是──」靠在我的怀里,千秋凝视着山下的夜景说。
    而在我听完故事以后,对千秋哥哥的个人註解是,唯一把千秋当家人的人。
    「他、病了吗?还是离开南投了?」
    「他死掉了。」她的语气很轻、很轻,眼神也没有闪烁,只是盯着相同的地方,但我却感受到了来自她手心的微弱颤抖。
    我觉得心脏揪紧了一下。
    「没事,我在。」我稍微加重力道,以不让她感到疼痛的力道,轻声呢喃。
    然后我看到千秋的眼泪从眼角顺着脸颊滚滚而下。伴随着恐惧和无助,那是我第一次看见这么脆弱的千秋,而原本只是揪了一下的心脏,早已揪成一团。
    「爸爸说、要哥哥赚钱、要他全部的薪水。如果被发现藏起来,就算只是一点点,也会捱打的。但是哥哥从来就不听,他说捨不得我饿,而且小千秋还在长大,要吃更多。」
    「……那他自己呢?」
    「他不是不吃饭就是吃泡麵,我说过他,但哥哥却笑着说那样最省钱。那时候我真的不知道哥哥为什么可以那样笑,什么都没有经歷、只是躲在衣柜里听着争吵声的我每天都是哭着睡着的,但哥哥每天都为了钱捱打、为了保护妈妈挡下拳头,有时候还会有棍子、有酒瓶,全身都是伤,却还是咬着牙撑下来了。我觉得哥哥很奇怪,直到懂事以后,我看了他写给我当六岁生日礼物的信。」
    留着眼泪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有些泛黄的纸条,千秋放进我的手心,颤抖还是不止。
    我点点头接过,突然觉得喉咙有点乾涩,因为快要超载的难过与心疼。
    把这封信随身携带着,说明了哥哥在她心里佔了多大的位置,而我是比谁都明白的、最爱的人离开自己的感受。
    接着我摊开信,但并非是我想像中那样写满密密麻麻的叮嚀,反倒只有短短几行字,而字跡很工整,看的出来千秋的哥哥确实是个很细心的人。
    给小千秋:
    嘿,记得你问过我为什么可以笑得这么像太阳、让人暖洋洋的吗?抱歉那时候我只是笑着摸你的头一句话也没说。没办法,讲起来太害羞了。
    但简单来说是因为你哦,看到你的脸就想笑。小孩子是天使这句话是真的,而且啊,有想要保护的人是一件很幸福、很幸福的事。
    没什么钱能买礼物,这就给你当生日礼物吧,生日快乐。
    哥哥
    「他是个很温柔的人吧。」我把信纸折好递给千秋,微笑。
    然后千秋接过纸条放回口袋里后望向我,也笑,虽然眼角依然闪着光,但看起来缓和了一些。
    风吹来,送来冷冷的空气,我轻轻将千秋搂进怀里,传递体温也传递她需要的安全感。
    而在同一个瞬间,天空下起了流星雨,一道道耀眼的流星划过天际,月亮缓缓西沉于是逐渐微弱的柔光染出一抹渐层的蓝,原本深沉的夜幕被点缀的好不美丽。
    「就连晚上天空都为了你哭,看你多惹人爱。」我笑着捏了捏千秋的鼻子。
    然后她努努嘴,蜻蜓点水般吻了我一下,「嘴巴这么甜是想做什么坏事?难得看到流星雨,快许愿啦。」
    「是、是。」配合的闭上眼睛,双手合十,但其实,「我早就许好了啦,你这个小笨蛋。」
    ──今后,换我保护你了。
    #
    拉回了思绪,突然间我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上次在梦里、和妈妈还有沙绪阿姨见面的小公园里。以前常常玩的鞦韆和溜滑梯都不一样了,沙坑也不见了,被新的游乐设施取代了。不只多了翘翘板,还多了单槓、多了弹簧马。
    改建的时候会有人想到、有些人的回忆也会随之一併被拆除吗?我不禁开始思考起这样的问题。
    肯定是不会的吧?对于工人来说,这些仅仅是为了温饱而做的工作而已。但说的也是,比沙绪阿姨家还久,我都已经快十年没有踏进这个公园了,若不重整,孩子们的安全会有疑虑的。
    而这里唯一不会改变的,正是小孩子的笑容吧。
    轻轻扬起了嘴角,我走向大树旁的长椅并且坐下,凉爽之外是恣意喧嚣的蝉声清晰的传入耳里,接着我才真正的意会到,其实,雨季早已结束、夏天真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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