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呢?他其实想要这么问。
可是他不敢,因为害怕,害怕会再听见那些刺耳的句子,那些让他生气可却又无力反驳的事实。
「你妈妈不要你了阿。」
「她怎么可能爱你?她怕你都来不及了。」
「你这个没人要的小孩。」
「你就算做的再好也没有用,你的出现只会为她带来痛苦而已。」
一句、一句,像是拿着利刃在他胸口狠狠划着。
他不想要相信,可是他不得不相信。
他不懂,他明明每天都是被妈妈接回家、被妈妈抱在怀里睡着的,所以他是被妈妈爱着的,他们为什么这样说?他是被爱的,妈妈没有不要他,他没有骗自己,没有,没有的……
阵阵嬉笑的声音传进他耳里,他感觉被人群团团包围,围着他绕着圆圈,而他坐在地上,在最低处,硬是被迫接收来自于上方的每一个声音。可他也只是把脸埋进膝盖,静静听着。
他早就习惯了,对于这些冷嘲热讽。
因为他什么都可以忍,只要妈妈快乐,只要妈妈能对着他笑就好。对他而言,妈妈就是他的全部。
只是,「你是──」用力的贯穿耳膜,那黑暗中的笑脸只让他感到恐惧,而原本稚嫩的童音,此刻在他耳里却是如此尖锐。
他发抖着。他知道他们要说什么。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伸出颤抖的小手捂住耳朵,小男孩摇着头,用力嘶吼着,「不要!不要说!拜託不要说!」
「因为你是──」
「求求你,不要!求求你不要说!」
因为,「你是强暴犯的小孩阿。」
强暴犯的小孩。
他愣住,接着哇的一声,再也无法忍受的嚎啕大哭,紧咬的下唇早已渗出些许血丝,锁着的眼眶也不断地滚出点点泪珠。
他其实知道阿,他也试着假装不知道了,可是他们为什么不让他骗过自己呢?
他知道自己的存在是不被祝福的,自己本来就不该得人宠、不该幸福的,他甚至明白自己的出现对妈妈来说,是个噩梦、是种折磨。
是的,他都知道,是他太贪心了。
儘管不是真的爱他,但妈妈这么努力压下恐惧扮演自己的角色,其实已经很够了。因为就他的身分、他的立场而言,是连渴求一点点爱,都遥不可及而奢侈的。
他早该承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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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爽的微风吹起窗帘,斜阳的馀暉就这么洒进室内,温暖的把我从一场太过于熟悉而悲伤的梦里唤醒。
我伸了个懒腰,下意识伸出手抹了抹有些湿润的眼角,然后苦笑。笑我的举动,也笑我的不坚强。
本来身在回忆的中心,就得毫无闪避的直视伤口──虽然我明明两个小时前才回到台中老家,并且只是睡个午觉补眠而已。
不过说到补眠,倒是多亏沙绪阿姨的温柔和好人缘,邻居们时时刻刻都惦记着替她把房子打扫到乾乾净净、一尘不染,好让她心爱的姪子回来走走时有个好环境过夜,所以不用怎么收,轻轻松松我就能好好睡上一觉。
接着我起身稍微在屋子里晃了一会儿,本来只是想醒醒脑袋、转换心情,却意外发现家具的摆设位置和内容物都没变,全和记忆里的样子一模一样。
惹的我差一点就没有办法分辨,究竟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这种和过去极其贴近的真实感,简直像是穿越了时空。
穿越时空,回到她们都还活着的时候,还有体温、还能呼吸的时候。
「怎么了?突然这样看我,是我脸上有东西吗?」千秋眨着圆圆的杏眼,嘴角掛着记忆里那甜甜的笑。
「没有,只是……」我嚥了嚥口水,犹豫着该不该问。
那问题太敏感。而我害怕的不是千秋不回答,是害怕听见千秋肯定的答案。
「嗯?」
「我……」
「是要问这个吧。」转了转眼睛,千秋彷彿明白了我的迟疑,微笑着指了指手臂上的伤痕。
我点头,不安和心疼同时遽增。
「嘿嘿……因为事情没做好嘛,被修理也是没办法的呀。」傻傻一笑,她只是搔搔头带过,一副什么都不怨、不在意的样子。
但我最受不了的就是她这认命的态度。
她不必认命的。这种生活、这种人生,怎么会是她一个女孩子该笑着承受的?
「不准笑,给我哭出来,白痴!」用力将她揽进怀里,我低吼,心脏却像是被谁狠狠掐紧着。
「我真的、很讨厌你这样自己苦撑,还为了让我放心而假装笑的那么灿烂、那么平常……算我拜託你了,多依靠我一点好不好?」我越说越哽咽、越说越难受,无论是对于千秋的捨不得,还是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我明明就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一直都知道她的伤是从哪里来的……
但我却,没有一次真的保护她,没有一次真的替她挡下那些拳头和巴掌。
真是差劲的男朋友。
最后我哭了,千秋也哭了,在彼此的怀抱里。
而那是我们第一次得已毫无偽装的面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