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碟仙?请鬼?实验?难不成…?」我没想到会听到这个故事,「大明?小媜?小娜?那个小娜?」在那件事之后,我们就没再提过这些名字。
我从沛沛眉宇间隐藏的黯然神伤看出了答案。「你们是从那时候认识的?」我问。
「嗯,」沛沛幽幽地说:「小媜是我大学朋友,有一天我告诉她,我想做一个碟仙实验,她听完我的想法后,就兴高采烈地整天缠着她男朋友,也就是大明,一定要他来帮我。然后实验那天她又带了另一个朋友来,就是小娜…,当晚我也是头一次见到她,之后…就是那次了…。」
「你还好吧?」我担心地看着她,又看了看外头已经暗下来的天色,「要不要我们先回去好了?」
沛沛没说什么,只是闭着眼睛,等待着呼吸平顺下来,许久,她抽了抽鼻子,「没事啦,」她说,「只是很久没想到这些名字了。」她接过我递过去的卫生纸,「真的没事了啦,」她强迫自己振作起来:「而且故事起了头,就该让它结束,不是吗?」她指的是这间屋子的规矩。」
我无奈地笑着点点头,「你说你做了那个碟仙实验?」于是,我问。
「嗯,等我一下…,」她又抽张卫生纸擤了擤鼻子,顺便调整了一下情绪,深吸了几口气后,她才说:「我一直很好奇,玩碟仙的时候,碟子会动,究竟是人手不自觉的施力,还是真的有未知力量介入的关係。也许是禁忌的关係吧,你知道我是基督徒嘛。」
的确,小时候,越是不能碰的东西,就越吸引我们两个人…。而提到这些调皮捣蛋的往事,我欣慰地发现她脸上又浮现出那抹熟悉的淘气神情,看来小娜那件事对她的打击虽大,但她终究也算走出来了吧…。
「反正什么事也拦不住你。」我说。
「多谢抬举,」她给了我一个大大的微笑:「为了弄清楚这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我做了一个碟仙实验,嗯…,我还没跟你提过细节吧?」
是没有,她只在小娜发生那件事时,跟我提了一下小娜、大明与小媜之间的关係,但我只是摇摇头,刻意不再去提那三个人,免得…。
幸好沛沛没看出我的犹豫,她只是接着说下去:「总而言之呢,我就是好奇啦,所以我设计好了整个实验,然后把这些想法告诉小媜,看她能不能找个工具人帮我把这些设计实做出来。」
提到了这些鬼灵精怪的点子,沛沛又眉飞色舞起来,但是,「工具人?」我扬起一边眉毛。
「是啦,当年可是有很多人要来帮我修电脑的,我还没那么多电脑能让他们修呢!再者,」她气嘟嘟地瞪着我:「当初是谁总是跟我说他很忙,忙到脑袋里只放得下三件事:论文、论文与论文,连吃个早餐都约不出来?」
「那个…赶…来不及…对不起…,那后来呢?」我含糊地道歉并矇混过去。
「哼,」她瞥了我一眼:「后来小媜说她刚好知道这么一个人,于是她就去缠她男朋友了…。大明挨不住小媜的苦苦哀求,于是就帮我把实验用的指套做了出来,还好大明他研究室有…知道那些资源…。」
「指套?什么指套?」我好奇地问。
「就是一隻指套,可以戴在食指上,前缘则装了一个微型的剪力计,测头上又黏上一个压力感测器,指套上方再黏着一隻五公分长的红色牙籤,方向与压力感应器的指向平行。」
「这是要干么?」我还是不懂。
讲到我不会的东西,沛沛这下可开心了,她兴高彩烈地向我说明:「剪力计与压力计可以测手指施力的大小,牙籤的长度则可以算施力的方向。」
「什么意思?」我还是不太了解。「你不是工学硕士吗?」她笑说。
「人有失足,马有乱蹄。」我说。
「欸,不懂就不要乱用成语好不好?我讲的就是高中物理而已啦,」她比手画脚地解释:「我在请神黄纸的坛位正上方架了一台摄影机,从那个角度看下来,如果手指越倾斜,影片中牙籤的长度不就越短?」
「嗯,投影长度。」我说。
「所以我可以用这个关係来反推牙籤倾斜的角度。」
「sin与cos的反函数。」
「没错,」沛沛接着解释:「如果牙籤倾斜的角度越大,影片中看起来的投影长度便越短,也就是说,我可以反过来量测影片中的牙籤长度,好换算出手指倾斜的角度。然后影片还能拍到牙籤在水平面上的方向,透过这些角度,我就能算出手指上的施力到底指向哪里了。」
「喔,施力在三个方向的分量,那摩擦力怎么办?」我问。
「这简单,」沛沛笑着说:「弄块板子,把请神用的黄纸铺好,玩碟仙用的小碟子放在最上面,然后倾斜板子,再计算小碟子下滑50公分所需要的时间就好啦。」
「嗯嗯嗯,」我说:「下滑力减掉摩擦力会等于小碟子的质量乘上加速度,加速度你测量出来了,碟子的质量也已知,再加上板子的倾角便可以算出下滑力,这样动摩擦力与动摩擦係数就能求出来了。」
「静摩擦係数就更简单了,只要改变板子倾斜角度,看小碟子什么时候开始下滑就…」沛沛的声音慢慢地小了下来,「等等,其实你一开始就知道我在讲什么,是吧?」,她瞇起眼精瞪我。
「呃…呃…,」我支支吾吾地回答:「没错…,我…我只是喜欢看你认真的样子…。」
「变态!」她双手拉紧衣襟、羞红了着脸嗔道。
我火大地甩了个抱枕过去,「是变态早就吃掉你了啦!」我没好气地问:「后来呢?」
「有点风度好不好?」沛沛把抱枕捡回来,大力地拍着出气,「后来就简单了啦,」她说:「有合力就能算加速度,有起始位置就能算出理论路径。
「当然,我在请神黄纸上加的那台摄影机,还能帮我从影片中描出碟子真正的移动路径。所以,如果计算出来的理论路径与影片中的实际路径相符,那我便能知道碟子之所以会移动,纯粹就是人类手指在推动的关係。
「反之,如果理论与实际路径差异过大,那么便表示在整个受力的系统中,有一个未知的力没有被测量到,而这个力只能来自于未知,于是我就能证明出碟子的移动,确实是碟仙从中作祟的关係了!」
「所以,你做了这个实验?」从沛沛眉目间的神采飞扬,我推测道。
「有,嗯…,」她回忆着:「大四下学期吧,大明说他把指套做好了,于是我找了个晚上,约他和小媜一起来做碟仙实验。」
「大四…?」我换算了一下时间,「我怎么没印象?」
「我又没义务把每件事都跟你报告!」她突然火大地说:「而且我约过你了,只是你都忘记了!因为你在赶你那份,烂,论,文!」
这下可真相大白了,话说那阵子我的日子过得如此辛苦,原来都是我捅到马蜂窝了…。
「我记得那几月我皮夹的洞特别大,所以我以为我应该已经赎罪了。」我打打马虎眼。
「那没用!」的确,她可不是那么容易唬弄过去的,「我都帮你存起来了!」
「什…什么…?」这可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哼!跟你讲只是不希望你误以为我是个败金女,我从你那边讹诈来的钱可都存在我这里。」
哈!这就是了!难怪她老是藉故?我竹槓,但她吃的穿的用的却还是那么朴实,连隻手机都捨不得买,我瞠目结舌地心算着,打从我有零用钱以来,这十多年…。「或许我该叫你小富婆了。」我说。
「金融风暴时都赔光了,」她的唉声叹气地说:「他们买到了马多夫的基金…。」
「啊?」我试着在她脸上找出一分开玩笑的蛛丝马跡,但沛沛是个天生的演员…。
「呀…,」她故意伸了回好大的懒腰,自顾自地回到方才被打断的地方:「总而言之,那晚我约好了人来我家做实验,我还依古法将房间佈置成适合请神的样子,用黑布遮住窗户,又点上几隻白蜡烛,然后大明和小媜来了,还额外带着小娜,小媜解释说小娜有阴阳眼,可以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东西,她想说这样玩碟仙会比较刺激,大明还在旁边帮腔,说他做了四隻指套,所以多一个人应该没有关係吧?
「人都来了,我还能有什么问题呢?而且多一个人只是多一点的分析时间,于是我就让他们全进来了,结果这就是后悔的开始…。」
「后悔?因为买到不该买的基金吗?」我试探着问。
「死了那条心吧,你问不出真相的,」她笑着说:「不是,是大明和小媜一进门便开始嚷嚷,说天吶!为什要弄成这么阴森的样子?不是只要做实验而已吗?你太认真了啦!拜託,我们是在玩碟仙欸,房间弄那么欢乐是请得到神吗?然后更糟糕的是小娜,她一句话也没说,就只是一直往房间里几个最阴暗的角落看去,看到我全身的鸡母皮都站起来了。
「所以我就要他们赶快到请神黄纸旁坐好,别在房间里给我乱晃,我则去架设并调整录影机的角度,要大家先等我一下。然后你知道吗,这里其实才是我整个实验中最高明的地方。」
说到了异想天开,沛沛整个精神都来了。「怎么说?」我顺水推舟地问。
「那张请神黄纸是我特别设计过的,上面的字数够多,多到能拼出想要显示的词汇,但也够少,少到你多看几眼便能对上头的文字分佈一目了然;同时,那些字都还是我亲自手写的,你知道我的字有多漂亮吧,总而言之,只要你在那张请神黄纸旁坐上一阵子,你必然会对那张黄纸上的文字多看上几眼。」
「这样做有什么目的?」这回我可真的不懂了。
沛沛摇摇手指解释道:「你知道玩碟仙的时候,整隻手臂都是悬在半空中吗,因此手臂上任一个无意识的用力,甚至是身体上轻微的摇动,例如呼吸、心跳,都有可能从手臂毫无阻碍地经过指尖传递到碟子上,而这就是为何大家总是说手上没出力,但碟子却自己动起来的原因。
「也正是因为碟子这么容易受到无意识的动作干扰,再加上参与碟仙游戏的每个人都知道我们在做实验,手上还带了那么一隻引人注目的指套,所以我认为这些额外的干扰可能会影响大脑中的潜意识,让人做出更多意识之外的微小动作。
「因此我需要一个只有我自己知道的祕密,让我可以分辨碟子在动究竟是受到参与者有心或无意的操控,还是真的有未知的外力在介入。」
「那秘密是什么?」我问。
「哈!就是我要大家先到请神黄纸旁坐好的原因嘍!」沛沛得意地卖了个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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