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啊?啊??哦海上,海上什么来着?”凰凌世从和融融的甜甜回忆里醒转过来,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师殷叹了口气:“罢了,以目前的财力支撑海上探险确实仍有些勉强……先不说这个了,臣有一事请问陛下。”
凰凌世的心情好得很:“什么事啊小红。”
“首先,我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叫我小红;其次,”他顿了顿,微蹙着眉头望向她,“恭喜陛下近日喜得佳人,只是听闻这位兰贵君,生着灰蓝发色碧绿眼睛……以及微深的皮肤。”
凰凌世眼里的愉悦并未减淡:“确实如此,这不都是很常见的颜色吗?有什么问题?”
他盯着她,并未言语,反倒是她先转换了话题:“不说这个了,今天反正也没什么大事,天气这么好,咱们出去逛逛吧。”
那双风流的凤眼微眯起来,凰凌世以为工作狂小红肯定不会答应上班时间翘班的,但意料之外的他说:“好啊,咱们去玄都观赏红叶吧。”
凰凌世人生80%的时间好像都和师殷在一起,但匪夷所思的,很难回忆起俩人一起单纯吃喝玩乐的时光,再一想,凰凌世简直悲从中来:终究是近墨者黑近朱者赤,她摸鱼王阿凌最后也被小红同化成了工作狂。
所以乍和师殷一起出门来赏枫叶……她还感觉怪不自在的,师殷好像也是如此。
俩人穿行在欢声笑语的游人中,不像出来玩的,倒像一对来巡查的便衣条子。
“这位贵人,给夫人买个花儿吧,”一个挎着花篮的女孩儿,很伶俐地凑了上来,举起一串桂花花环递到师殷跟前,还未等师殷有所动作,凰凌世已经掏出碎银给了女孩,足足买了二十个,把花篮都给掏空了,女孩干脆连篮子都送了她,同时喜不自胜地连连道谢,“谢谢谢谢,二位可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凰凌世笑着看女孩跑远,然后拿出一串戴到师殷腕上:“夫人,您黑着脸有何指教啊。”
师殷睨着她,被没皮没脸的凰凌世三天两头逗弄着,他也该习惯了:“三两银子能把整条街的花都买了,您这儿就买一篮子,封桢年末对账时,高低得夸您能花会赚呢。”
“……”对不起小红我不该招惹你。
玄都观的道长师殷认识,此次前来也顺道拜访了下,他们探讨的道法义理凰凌世听不懂,坐了没多久就偷溜出去了,等师殷出来,发现她在枫树下和一帮小孩踢毽子,谁踢得多就给谁发桂花手环,没多会儿就把花环分完了,师殷站在一旁,等她和孩子们散场了才走上前去。
凰凌世灵巧地一点脚尖,将毽子踢给他,师殷下意识后退一步,毽子落到了地上,她不由得要咂舌:“嘿,哪有人不会踢毽子的。”
师殷还真不会,他小时候家境尚且殷实的时候,多数时间都跟着夫子读书习字,偶尔练剑弹琴便是娱乐了,长到十来岁家国动荡,世道艰难,父母在斗争里牺牲了性命,他突然成了孤儿,可怜,但也可怜不到哪儿去,因为那时满大街到处都是孤儿。
融卿恽同他自小一道长大,融家是开酒楼客栈起家的富商,到了前朝末世门庭逐渐冷落,闭了几家铺子后,只剩老店惨淡经营着,但也比师家状况好些,隔三差五总会接济他衣裳钱财,逢年过节也唤他同去,这才使他在最初的变故里,不致饿死冻毙在街头。
师殷感激融家,但也没忘了自小受的“君子以自强不息”的教诲。在每天睁眼第一件事就是考虑怎么讨生活的日子里,他给人写信润笔,代字记账,甚至写讼状、编戏词,这些赚钱都不多,但只要勤找活计总能挣个饱饭。他也试过去码头扛袋拉纤,做的时候倒是很卖力,浸了盐的纤绳将他细嫩的肩胛磨得血肉模糊都不喊痛,但干了半天直接晕倒在岸上,醒来后工头给他多结了一个铜板,并告诉他娃儿啊以后别来干体力活儿的行当了,不然赚的还不够买药钱。
最小的时候没空儿玩,长大一些没心思玩儿,再到他今年三十一岁做当朝左仆射了,更是鲜少有“玩”的念头。
所以他直到今天也不会踢毽子。
但能在游人如织的道观里,和道长喝茶辩经,出来后看见当朝皇帝在和一帮稚子笑闹着踢毽子,他觉得就眼前这世道,也挺好,至少让人活得很有盼头。
他瞧着那毽子,可能是心情确实不错,他拾起毽子来,犹豫了下,试探着将毽子抛起来踢上去。
然后把毽子踢进了旁边的千鲤池。
“哎呀瞧你这臭脚踢国足去吧你!“
玄都观里游人很多,有些是来看红叶的,也有的是来烧香拜神的,凰凌世和师殷一路往上走,看到不少树枝上挂着飘飘彩带,走近一瞧,原来是各式各样的祈愿。
凰凌世走在前面,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阿殷,你相信这世间有什么神明天意吗?”
师殷没直接回答,却是反问她道:“陛下信吗?”
她刚不假思索地要说“不信”,突然想起自己至少也是托过一次天意的——在向融卿恽表达心迹的时候,结果在那次失败后,又经过了许多波折,俩人才在一起。
可终究是在一起了,她不由得要笑,循着这思路,她好像是有必要感谢下那“天意”的,同时甚至会颇自得地想“天命在我”。
经了些波折,受了些苦难,但终究,“天命在我”。
她正笑着想答他的话,眼角余光却瞥到了一个颇眼熟的身影,只眼熟也就罢了,但那人身上有什么使她心悸的东西,诱使她的目光在人群里锁定了那人的身影,细看。
她不由得喃喃出声:“那人是不是……”
师殷沿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然后转过头来盯着她,笃然道:“陛下,那是卿恽的夫人,蓝云潮。”
哦,凰凌世逐渐想了起来,两年前卿恽失踪的时候,她命师殷着人将卿恽的夫人接到羽都,因为那是卿恽“最后的亲故”。
那时她见过她一面,蓝云潮,彼时穿着素白的丧服,淡褐色的眼眸里是浓得化不开的哀戚。
此时她将那双眼睛蒙了起来,手中也拄着拐杖。
“……她瞎了?”
“不是的,陛下,她只是在卿恽失踪后,日日以泪洗面,现在白日里眼睛不太能见光了,所以出行时需要蒙上眼罩。”
“既然眼睛不能见光,那就应该老实待在家里,还出门干什么。”连凰凌世自己都被脱口而出的恶毒言语惊了下。
“……她每月都会来玄都观为卿恽祈福,盼着能早日找到他。”
凰凌世微张的嘴唇逐渐抿成了冷酷的一线。“卿恽已经死了。”
“可是……”
“没有可是,死了就是死了,人死不能复生,烧多少香许多少愿,卿恽都不会回到她身边了。”她冰冷的视线移向了师殷,“再不情愿,人也得学会接受现实,你改日告诉她,莫要做这些求神拜佛的无用功了,待在家里别出门,兴许还能不变成瞎子。”
师殷只是注视着她,并未吭声。
她冷笑了下:“你今天突然提议来玄都观看红叶,只是幌子吧,你其实是引我来看她的。”
“师殷,”她走下两级台阶,但仍比他高了一阶,她伸出食指抵上了他的心口,“我从前没同你说过这话,但从此往后,有些时候我希望你能记着,何为君,何为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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