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门,一阵带着草木香的山风吹来,杨絮心里的烦闷也消了些,她看了眼睡在枣树下乘凉的大黑狗,叫上它一起往西走。
“絮丫头回来了?呦!怀老二了?你婆婆可高兴坏了。”
杨絮笑笑,不时跟村里的人打招呼,问问地里的收成,关心两句老人的身体,走走停停,心情也越来越明朗,然而在看到从村长家出来的男人时,脸上的笑立马没了。
“你怎么在我们村?”她快步走过去,身后的狗也竖起了耳朵。
“弟妹,你回娘家了?胡兄可来了?”吴德发见是她毫不惊讶,拍了拍脑门,“瞧我,忘性大,令妹这几日要出阁是吧?”
“对,她要嫁人了,你不要再打她的主意。”杨絮直言,“以你的身家不愁娶妻……”
“别,弟妹你误会了。”吴德发笑的无奈,他冲身后指了指,“我是来买些良田置办家业的,你放心,我对人妇没兴趣。”可不像吴县令那儿子,香的臭的都往身下压。
杨絮闻言心里虽还存疑,但也抱歉地笑笑,后退了两步,“见谅见谅,我从怀了娃就疑神疑鬼的。可买好了?”
“买好了。”吴德发没跟她闲聊的打算,坐上驴车告辞:“也快晌午了,先走了。”
……
到了傍晚,村长去了程家,见坤叔正赶鸭群进屋,他招手说话:“你看好的那几亩田地被人抢先了,价钱比你给的高,那几家就给卖了,你也别见怪,都是种地的,挣钱难。”
“我给的价钱也不低。”坤叔摇头,“罢了,劳你再帮我留意一下,若是有人卖田地你给我说一声。”
村长应好,见屋里屋外都挂上了红布,拱手道喜。
等晚上程石回来,坤叔给他说了田地被旁人买走的事,“我已经托村长继续打听了。”
“谁买走的?”程石随口一问,“没买到再打听就是,离种冬麦也还早。”
“不知道谁买的,我也忘了问。可惜了,几块田地就在西山脚下,离家也近。”坤叔也就惋惜一下,问起迎亲车队和吹锣打鼓的可都找好了。
“找好了,初六一早就过来。”姜长盛点头,顺手拍了程石一下,“新郎官,紧不紧张?”
程石揉了揉鼻子,手挡住了笑歪的嘴,“高兴,不紧张。”
话是这么说,连续两晚却是没怎么睡,在床上倒腾来倒腾去,盼着日出再盼着日落。等花轿抬到家门前,喇叭一吹,他紧张的手抖,靴子都穿不进去。
“啧啧,这待会儿到杨家门口你不得腿软的站不起来。”姜长盛肆无忌惮的哈哈大笑。
程石也笑,服软道:“待会儿还请两位表兄帮我,杨家兄弟多,我怕出丑。”
“葡萄藤你种不种?葵花种不种?”姜长威趁机威胁。
姜长盛见状思索了一瞬,“那再加我的几棵桃树,阿石,如何?答应吗?你现在答应,待会儿迎亲我跟我哥给你打头阵。”
有他不答应的余地吗?程石弯身继续穿足靴,对着铜镜打理衣裳,出门时箍着两个兄弟的脖子,“看你们的了。”
一挂短鞭噼啪响,锣鼓声四起,程石骑在枣红马背上,迎着初升的煦阳向东而去。
“接新娘喽!接新娘喽!”村里的小孩跟在花轿后面跑,嘴里包着甜滋滋的酥糖。
“来了来了,快关门。”杨小弟从枣树上跳下来,急哄哄得进门再关门。
迎亲队到杨家门前停下,姜长盛给看热闹的妇人小孩各塞一把喜点,姜长威去喊门,一边说好话一边从门缝里往里塞红封。
红封叫开了第一道门,进了院子其他人就帮不了忙了,要看新郎官的表现。
“让我姐夫耍套拳。”杨小弟蹦起来高喊,他早就打起了这个主意。
程石感激地看了小舅子一眼,盯着紧闭的闺门,“那我就耍套拳?”
胡大庆站在檐下抱臂点头,说:“我儿子在屋里守门,你耍完我让他给你开门。”
程石把腰上系的玉佩金环摘下来让旁边的人拿着,喜袍扎起,撸起袖子,以掌变拳,身上气势陡变。
屋里的人开了窗往外看,杨柳盖着红盖头听外面的动静,随着叫好声响起的还有木门的吱呀声,轻快的脚步出现在床边,头顶是粗重的呼吸。
“柳儿,我来娶你了。”见着人,程石喜不自禁,咧着嘴握住了她的手,在一众起哄声里打横抱起美娇娘快步往外走。
“吃喜糖,沾沾喜甜甜嘴。”姜长盛继续发手里的糖果,同时问哪些是送亲的人,“外面有六辆马车,除了打头绑红喜花的,其余的五辆都是给送亲的亲戚坐的。新人去拜别爹娘,我们就先上车,等新娘抱上花轿了我们就走。”
“那我们这就出去。”胡大庆帮忙张罗,跟姜长盛说:“我是杨柳姐夫,姓胡。”
“胡大哥,这边的人我不熟,路上劳烦你多操些心。”
说话间程石扶着杨柳已经出了门,姜长盛走在最后,先问送亲的可都坐上车,再拜别杨父杨母,“叔婶别伤心,我们肯定好好待杨柳,日后还回来的,都住一个村,想她了就能去看一眼。”
“哎,哎。”杨父抹了下眼角,“我闺女是个好丫头,你们好好待她,别作践她。”
“不会,肯定不会。”
杨大姐在一旁看得心酸,她出嫁的时候想必也是人都走了,只余爹娘坐屋里看着空荡荡的院子掉眼泪。
唉,这个陪她们长大的小院日后又少了个人。
到了镇上,花轿换成布置一新的马车,杨桃从后车换到前车,陪杨柳说说话。
“没想到你会比我先出嫁。”车里没人,杨桃帮堂妹掀了红盖头,“之前还想着让你送我来着,现在成了我送你。”
“我也没想到。”马车轱辘响,杨柳偷偷掀了一角车帘往外看,不料恰好看到了站在路边的吴德发,她心觉晦气,动作快过脑子,松开车帘坐正。
吴德发也没料到这么巧,回味了下撞见的喜盈盈眸子,耸眉一笑,“可惜啊。”
目送车队出了镇,他敲着扇子吩咐小厮回去赶车,“给我爹说一声,我往杨家庄去看新买的田地。”
“少爷,这大热天的,您有事吩咐我们跑腿就是了。”小厮不明白,就那七八亩的田地值当什么,还劳他一趟又一趟往那里跑。
“让你去你就去,啰嗦什么。”
*
镇外,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程石提着食盒敲了敲车门,“早上可吃饱了?春婶准备了些茶点,饿了就垫垫。”
杨桃冲堂妹挤眉,帮她盖了盖头才开车门,“妹夫可真是贴心。”
程石往里瞄了一眼,没看到盖头下的脸也不失望,递过食盒说:“路上行人少,无聊了可以掀开车帘看看路上的风景,再往前有一大片野生竹林。有事再喊我,我就在车前。”
“好。”杨柳轻轻应声。
作者有话说:
程石:是我媳妇的声音,没被掉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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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十三章
日上三竿,路程近半,晌午时车队进镇,程石找了个客栈要了两间房,短暂的休息更衣后下楼吃饭,至于杨柳,程石把饭菜端上楼让她在房间里吃。
盖头掀了,人也跟着凉快许多,一手拿筷一手扇蒲扇,杨柳摇头笑:“讲究太多了,咱们村里多少姑娘出嫁就一身红嫁衣,也没盖什么红盖头。”
“别得了好还卖乖,你今天这排场,村里不知多数人羡慕。”杨桃指了指同食的妹妹,“你问叶儿是想一架牛车就拉到婆家去,还是想如你这般,穿金戴银坐大花轿。”
杨叶抿嘴一笑,手摸上杨柳身上绣了福禄和石榴花的红嫁衣,“堂姐,你这身嫁衣可要好好保存,等我嫁人的时候借给我穿穿。”
“要不是你我婚期隔得太近,我也有这个打算。”杨桃话里带着些玩笑意味儿,眼神却是认真的,乡下姑娘的嫁衣多是棉布的,而杨柳穿的嫁衣是绸缎的,衣料光滑,触手冰凉,走在太阳下还泛有光泽,更别提前襟后摆绣有细密的福禄纹,宽袖上缀着小朵小朵的石榴花。穿上这身嫁衣比穿十身棉布的都有面子。
杨柳不好再说什么,虽然她是真的觉得拘束,但落入旁人眼中就成炫耀了。她给堂妹说:“只要你不介意,这身嫁衣我给你留着。”
杨叶喜眯眯点头,“不介意不介意。”
饭后消了会儿食,程石来敲门提醒要上路,杨柳重新盖上红盖头,由他扶着下楼坐上马车。
踩着板凳上马车时,人前倾,红盖头一荡,程石趁机弯腰偷看,红艳艳的盖头映红了美人面,朱唇黛眉白净脸,这是他第一次见杨柳妆扮后的模样。
“哎呀!”杨桃跟在后面推了他一下,“急慌慌干什么?你看的时候多,不急这一时半刻。”
送亲的接亲的,客栈外路过的行人见了俱是哄笑出声,打趣新郎猴急。
杨柳坐在马车里也弯起了嘴角,暗唾程石胡来,心里却是甜滋滋的。
骑上马,车队再次启程,姜长盛驱着马靠近程石,调侃他欠大舅兄打,又凑趣问:“可看到了?”
“看到了。”程石惬意晃头,摸了摸脸,为了这一眼挨一巴掌也是值得的。
太阳从正中逐渐西斜,路过村庄便吹响喇叭,田地里忙活的农夫农妇直起身,以手遮额眯眼眺望,见跟着车队跑的小孩分得了果糖,被日头晒皱的脸露了笑,目送车队走远又投身在黄灿灿的稻田里。
日坠西山,琼林县的城墙隐约可见,城门外早就等着人,初闻锣鼓声便急匆匆回去禀报,等迎亲的车队走进城门,姜二舅已经带着子侄迎了上来。
送嫁的亲戚感受到男方的热情和尊重,一路的疲惫瞬间消散,你来我往说着客气话,安顿好后啧啧称柳丫头嫁了个好人家,婆家都是讲理的人。
另一边,杨柳下了婚车,随着程石在一阵噼啪声里跨进程家大门,蒙着盖头她只看得见方寸之地,只感觉走了许久才进大堂,在一片哄闹的嘈杂声里行了礼,又蒙头蒙脑进了新房。
一杆喜秤探入盖头内,随着红盖头掀起,杨柳抬眼看见了喜气盈盈的男人,四目双对,晶亮的眼睛里装满了彼此。
“新郎子,别看愣了,喝合卺酒了。”喜婆婆善意打趣,端过桌上的托盘递到新人面前,看清新妇的长相眼睛一亮,杏眼桃腮,眼神清澈,打眼一看就知道是个好姑娘。
外面正值黄昏,屋内已经燃起了烛火,坐在喜帐里的两人端起沁凉的红瓷酒杯,身形沉入半明半暗间,清甜的果酒下肚,眼神对上,不可抑制的又翘起唇。
“我去外面敬酒,你在屋里歇歇,我让人给你送饭菜和洗澡水来。”程石接过酒杯起身,冲看热闹的三个表妹说:“陪你们表嫂说说话。”顺手把袖中剩的几个红封递过去,最后两个转身给了杨柳。
“拿人钱财为人办事,表兄你就安安心心出去喝大酒吧。”三个姑娘里年纪最大的说话,“表嫂,我叫歆芋,我爹是家里的老大。”
“这个是歆丹,小表妹叫歆莲,都是二舅家的女儿。”程石快出门了还回身说话。
外面有人在喊,杨柳催他赶紧走,“我们都会说话,不劳你操心。”
白眼狼,程石斜她一眼,想到什么他什么都没说,一脸荡漾地拉开门出去。
长风镖局经手了三代人,不说亲戚,就是故旧和好友就有许多,老一辈和名望盛的都安排在隔壁姜家的宅院里,程家大院坐的都是镖局里的叔伯兄弟及其家人,还有程石的好友。这些人见他露面哪能轻易放过他,一个接一个的给他灌酒。
姜家兄弟一个个轮流上阵,有他们缠着这伙人,程石趁机溜出去到隔壁给长辈敬酒,送亲的亲戚也安排在这边,由程石二舅娘作陪。他进去晃了一圈,刚喝了半圈酒就被姜大舅喊了出去。
“吴县令也在,你去给他斟杯酒,不管他喝不喝,面子活要做好。”姜大舅脸型方正,处事圆滑,镖局的关系打点都是他在外维持,他说话家里没人有意见。
“好。”程石提着酒壶跟过去,见吴县令身边坐着他的肥猪儿子毫不意外,他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恭敬地走过去,“多谢大人赏脸来喝我的喜酒,我迎新妇刚进门,这才腾出空来见各位叔伯长辈,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吴县令只看着不接话,更不提敬到面前的酒,只当没看见。
场面一时静了下来,与姜家交好的人家见状笑呵呵地玩笑:“吴县令虽是不擅酒,也不必多犹豫,喜酒不醉人的。”
吴县令精瘦,脸瘦长,有人私下喊他猴县令,因他长得就像只瘦巴猴,如今在这夜色里看着也阴恻恻的。
“想来是敬意不够,我先自罚三杯。”程石赶在他大舅说话前手腕一转,一杯清酒进了他的肚子,连饮三杯,他换了酒杯再斟浅浅半杯,“大人既然不擅酒,小子也不能不识趣勉强您,这杯我就放这里,您随意。”
青瓷酒杯落在红木桌上没怎么发出声响,吴县令轻笑出声,“年少英才,有你大舅的风范。”
“他一个毛头小子,谈得上什么英才,是大人过誉了。”姜大舅拨开程石,“吴大人这里我来招待,你去给其他长辈敬酒。”
“都娶媳妇了,哪里还毛头?毛裆还差不多。”吴戌摸了下后脑勺,意味不明地盯着程石,“听说你娶了个乡下村姑,又不是闺阁小姐还怕抛头露面,喊出来我们看看,能让你火急火燎娶进门的是何等天仙。”
程石瞬间冷了脸,他那一砖头还是打轻了。
“吴公子这话说的有失妥当,乡下村姑也好,闺阁小姐也罢,她是我家明媒正娶迎进门的,就是我姜家的外甥媳妇。”姜大舅板着脸,“吴县令是琼林镇的父母官,商人、农人、读书人都拿他当青天老爷看,交税徭役我们一个子不落,你这话要是传出去,可就伤人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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