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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霁庭见她说起‘尸骨’二字时,眼中闪过一丝悲痛,不由猜测,她来边关,是否也像刘老头一样,是来寻她相公尸骨的?
    若仅仅是为了寻尸骨,便带着孩子千里迢迢来到边关,那么,她对她相公的感情,一定相当深厚了。
    红焖羊肉和糟腌猪蹄是已经做好了的,谢霁庭将两道菜端到前厅桌子上,正要问刘老头是现在上米饭还是待会儿再上,就见他从身上摸出两钱碎银,吩咐道:“去对面红尘酒馆,帮我买坛酒过来。没有好酒,吃肉都没味道。”
    店里虽有酒水卖,但掌柜的跟他交待过,有些客人喜欢自带酒水,不必多管。
    虽然刘老头之前骗了他,但他现在是食肆的伙计,刘老头要他帮忙买酒,他不能不应。
    谢霁庭拿着那二钱银子去到对面的红尘酒馆,还没开口,就见那李掌柜妩媚一笑迎了上来:“哟,这不是探花郎吗?先前怎么请你你都不进来,这会儿怎么不请自来了?莫不是改了主意了?”
    “李掌柜,在下是来帮刘老先生买酒的。”谢霁庭后退半步道。
    李红杏恍然:“原来是要买酒啊?可惜,我这红尘酒馆的酒不卖给桃原食肆的人,你让刘老头自己过来买吧。”
    谢霁庭只好回到桃原食肆,向刘老头转告了李掌柜的话。
    刘老头顿时不满道:“你这店小二怎么回事?让你买个酒都买不到!还让我自己去买?那要你这个店小二有什么y用?掌柜的,掌柜的……”
    何春桃听到外面刘老头的嚷嚷声,连忙走了出来,笑着问刘老头:“刘叔,这是怎么了?生这么大的气?”
    “何掌柜,你这新请的什么店小二?我让他帮我去对面买坛酒,他竟然让我自己去买!”刘老头指着谢霁庭不满道。
    何春桃当即扭头斥了谢霁庭一句:“你怎么回事?客人让你去买酒,你为什么不去买?”
    “不是我不去买,是李掌柜不肯卖给我,说是红尘酒馆的酒不卖给桃原食肆的人,客人要买就得自己去买。”谢霁庭解释。
    何春桃皱了皱眉,之前也有客人让帮忙买酒,吴婶去对面买,李红杏也没说什么,今日怎么突然立下这么个规矩?
    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多半是上午两人吵的那一架,她心里不爽快,便临时立了这个规矩。
    好个李红杏,她先挑的事儿,她还没说什么,她倒先矫情起来了!
    何春桃当即走到门口,朝对面喊道:“李红杏,红尘酒馆的酒不卖给桃原食肆的人,这话可是你说的?”
    李红杏扭着腰走出来,挑衅道:“是我说的又如何?”
    何春桃冷笑一声:“那好,从今以后,凡是来桃原食肆用膳的客人,一律不许带红尘酒馆的酒入内!”
    她今天就跟这李红杏杠上了!跟谁不会立规矩似的!
    李红杏面色微变,这几个月,因为桃原食肆的生意愈发红火,酒馆里的酒销得也比之前快了许多。若是何春桃不让客人带酒入内,那她的生意必然会下滑许多。
    但话已出口,让她现在向何春桃低头?做梦!
    生意下滑就下滑,反正酒越酿越香,坏不了,她李红杏暂时也不缺银子花。
    相反,没了红尘酒馆的酒,桃原食肆的生意必然也会下滑。那何春桃,一个人养着三个病秧子,她就不信,她能不缺银子?
    她倒要看看,她们俩,到底谁先熬死谁!
    “何春桃,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你可别后悔!”李红杏撂下句狠话便转身回了酒馆。
    “谁先后悔谁是孙子!”何春桃说完也转身回了屋。
    刘老头万万没想到,因为他买酒的事儿,竟让何掌柜立下这么个规矩,这摆明了是要跟李掌柜打擂台啊。
    见何掌柜要回后厨,他连忙唤住她:“何掌柜,那我这酒……”
    “刘叔,刚才的情况您也看到了,你要是想喝酒,我这店里也有好几种酒,果酒缥醪酒菊花酒都有,都是从县城进的,您看您要哪一种?”何春桃耐着性子问。
    “可你这进的酒贵不说,味道也差远了。没有李掌柜酿的女儿红,我这吃肉都没味道啊……”刘老头一脸的不乐意。
    何春桃本就憋了一肚子气,听刘老头在那抱怨啰嗦,立时发了脾气:“您爱喝不喝!吃不下去的话就甭吃了,剩下的菜,我也不用再给您做了!”
    刘老头一听,立时怂了:“吃吃吃,你快去做菜吧。酒的话,给我来坛菊花酒就行。”
    没有美酒喝就算了,可不能连美食都没得吃了。
    何春桃这才到里间取酒去了。
    刘老头见她进去了,顿时松了口气,对一旁的谢霁庭说:“年轻人,看到没?这女人一旦彪悍起来,比老虎还可怕!你以后娶娘子,可千万不能娶何掌柜这种彪悍的!不然有的你苦头吃!”
    谢霁庭从前确实没发现她彪悍的这一面。但,她一个人开着这间食肆,不彪悍些,怎么撑得下去?
    何春桃取了一坛菊花酒出来放到桌上,又吩咐谢霁庭:“待会儿你给我看紧点,不许任何人带红尘酒馆的酒进来!”
    “这,怎么分辨客人带的是红尘酒馆的酒还是别的酒?”谢霁庭问。
    “红尘酒馆就只卖女儿红这一种酒,而且她酿的女儿红,香味独特,一闻你就知道了。”何春桃解释完,便赶紧回后厨做菜去了。
    香味独特?怎么个独特法?谢霁庭心下疑惑,不过他刚才进红尘酒馆时,闻到的酒香确实有些不同。
    刘老头打开菊花酒,倒了一杯,边喝边感叹道:“李掌柜酿的女儿红,那叫一个香!一对比,这菊花酒简直淡得跟水一样。”
    谢霁庭闻言有些奇怪,若李掌柜酿的酒真有那么好喝,名气应该早已传扬了出去,为何还会屈居在这小小边陲之地?看来,这李掌柜也是个有故事之人。
    因着何春桃新立下的这个规矩,许多先到红尘酒馆买了酒再来用膳的,都被拦在了食肆外。食肆中午的生意一下子少了许多,何春桃中午也清闲了许多。
    午时刚过,何春桃刚收拾完桌子,就见韩副将带着手下过来了,她连忙迎了上去,将人引了进来。
    韩峻一进食肆,就看见那谢霁庭立在一旁,他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何春桃见状,简单解释道:“韩将军,这是我店里新聘的跑堂伙计。他妹妹从前对我有恩,我就借了些银子给他妹妹治病。怕他还不上银子,这才让他以工抵债。”
    韩峻这才明白,原来昨晚她去探病的妹子就是这谢霁庭的妹妹。
    他没再说什么,径直走到桌前坐下。
    “韩将军稍等,菜马上就来。”
    何春桃说完就带着谢霁庭回了后厨,让谢霁庭先把红焖羊肉、糟腌猪蹄、排骨豆腐汤还有米饭端出去,自己则留在厨房再炒两样菜。
    谢霁庭把饭菜端到桌上一一摆放好,说了句‘客官慢用’便退到一边。
    韩峻从筷笼抽出一双筷子,却‘一不小心’掉了一只到地上,他没说话,只瞥了谢霁庭一眼。
    一旁郑方闻弦知意,忙冲谢霁庭喊道:“小二,没看到筷子掉地上了吗?还不快过来把筷子捡起来?”
    谢霁庭心知这韩副将是故意的,但他还是走上前,弯腰去捡地上的筷子,谁知,手刚碰到筷子,一只军靴便狠狠踩了上来,耳边紧接着传来韩副将冷厉的警告声。
    “姓谢的,我不管你从前是什么身份,也不管你从前跟她有什么恩怨,但我警告你,离她远一点,更不要对她有任何妄想!否则,下一次你再去采石场,难保不会出现点什么意外!”
    谢霁庭这才知道,原来是这位韩副将把他分配到采石场去服杂役的。
    虽然不知道这位韩副将为何从第一次见面就对他充满敌意,但他既然以性命来威胁他离她远一点,足以说明,他嘴上虽然叫她嫂子,心里却未必真的把她当嫂子。
    即便明白了这一点,谢霁庭也没有丝毫与他争抢的心思,只道:“在下一介流人,不敢有任何妄想,韩将军尽管放心。”
    韩峻见他说话时低眉敛目,语气平和,不似作假,便道:“算你有自知之明,记住你自己说的话!”
    说完,才把脚从他手上挪了开来。
    谢霁庭用被踩得红肿的右手捡起地上的筷子,说:“这只筷子脏了,桌上有新的,韩将军请自便!”
    说完便将脏筷子拿回后厨,先将手洗干净,才又将已经炒好的一盘菜端了出去。
    何春桃看了眼他的背影,心下若有所思。
    刚才她本来准备去前厅问韩峻今日的菘菜要不要加辣,却正好看到韩峻踩他手的那一幕。
    韩峻对他的警告她也听到了,本来以为这样的羞辱和威胁他一定无法忍受,可没想到,他不但默默忍受了,还平静地说了那句话。
    他说他不敢有任何妄想,其实是他对她根本没有任何想法罢。不然当年就不会把她发卖出京。
    不过,他好歹曾经也是英国公府世子,今日却先被李红杏当众揭穿卖身救妹的心思,又在她的逼迫下做了食肆的跑堂伙计,接着又被刘老头斥骂,中午拦阻带酒客人时,也挨了不少骂,刚才还被韩峻这般踩着手背羞辱威胁。
    如此连番受辱,一般人早就受不了了,他却表现得十分平静,平静得有些不太正常。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究竟是什么原因, 让他这般平静淡然?既不羞愤气恼,也不难过自哀?
    何春桃想来想去,就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他是真的圣人心性, 所以无论怎么被辱, 都不会放在心上。
    要么, 他极善掩饰, 看似表面平静,实则早已怀恨在心, 只是碍于眼下的身份处境,选择像毒蛇一样蛰伏下来, 只等时机一到, 便悄然出动, 给人致命一击!
    这世上圣人少见,毒蛇却常见得多。
    一想到自己身边极有可能藏着一条‘毒蛇’,她便浑身不舒坦。
    不行, 她得试他一试, 若他当真怀恨在心, 那她便不能留他当跑堂伙计了。
    她开的是食肆,他若想报复她, 随便做点小手脚, 她说不定就得吃官司。
    于是,等韩峻用完午膳离开后,何春桃趁谢霁庭擦桌子时, 试探道:“刚才韩将军踩你手背时, 我其实看到了。”
    谢霁庭手下动作微滞, 却没有说话, 只继续用抹布擦桌子。
    “你的手,没事吧?”何春桃关心了句,想借此让他放松警惕。
    “不碍事,多谢掌柜的关心。”谢霁庭低声答。
    何春桃一边打量他的神色,一边道:“韩将军可能是误会了什么,才会这么做,其实他人挺好的,等我回头跟他解释清楚,应该就没事了。”
    “那就有劳掌柜了。”谢霁庭面色平静道。
    “他今日这般对你确实有些过分,我代他跟你说句抱歉。你,不会恨他吧?”何春桃再次试探道。
    谢霁庭闻言停下手中动作,抬头看向她,反问道:“掌柜觉得,我该恨他吗?”
    “他这般羞辱你,你当然应该恨他!”何春桃故意道。
    谢霁庭定定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何春桃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很怀疑自己是不是试探得太过明显被他看出什么来了,便找补道:“但是,昨天晚上,要不是韩将军及时出现,射杀了那头野狼,咱俩现在也未必能好好的站在这儿。他对你也算有救命之恩了,恩怨相抵,你应该不会恨他吧?”
    谢霁庭点点头:“你说得不错,我确实不恨他。相反,我还要感谢他,感谢他昨晚救了我们……”感谢他对她的诸多照顾。
    何春桃见他面色不似作假,心下不免狐疑,还真有这种记恩不记仇的人?
    “你当真不恨他?那李红杏和刘老头他们呢?他们都羞辱过你,难道你也不恨他们?”何春桃不太相信。
    谢霁庭垂下眼睑,沉默半晌,才抬眼平静道:“在经历过锒铛入狱、酷刑拷打,甚至家破人亡、千里流放之后,你所说的这些羞辱,便都算不得什么。”
    何春桃一时怔住了,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之所以连番受辱之后,还能保持平静淡然,竟是这么个原因。虽然他语气平和,但她还是能想象到,他一朝入狱,失去父母亲人,会有多么绝望多么痛苦。
    一般人突遭大变,多半也会性子大变。他却还能像从前一样,依旧温和从容,即便被人羞辱威胁,也能做到不卑不亢淡然以对,实属难得。
    见他清和的目光下,似乎藏着许多痛苦酸楚,不知怎地,何春桃竟生出几分恻隐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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