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宛:……
虽然她跟愉妃讲的不是一回事,不过也行吧,懂得洁身自爱才是正道,乾隆这种老色批能活八十九简直没天理。
时隔两月回到永和宫,郁宛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连看院中的花花草草都觉亲切。经过了舟车劳顿,果然躺平才最舒服。
新燕春泥早已将行李归置齐整,又有带回的各色土仪,准备送去各宫,虽说自家小主没哪个真心交好的,可面子情总得做做嘛。
而郁宛得知皇帝爷第一时间去了永寿宫看望令妃所生十四阿哥,也只能感慨,不愧是乾隆。
她以为乾隆会最先去那拉氏宫里,好歹他跟那拉氏的孩子刚刚过世,做阿玛的又没见着最后一面,难道不得去道个歉,再安慰安慰妻子?
只能说当皇帝就是任性,而乾隆喜好繁花热闹的脾气半点没改,倒不定是冷血,只能说这位爷还是个大孩子,可偏偏坐拥了整个天下当玩具。
郁宛想起那拉氏走前的交代,倒是得去翊坤宫报个到,顺便告诉她十二阿哥这些天的境况。
翊坤宫内白幡早已撤下,皇帝在世,披麻戴孝视为不敬。而那拉氏却还穿着半新不旧的淡色衣裳,鬓上一朵素白绢花,整个人安详而宁谧。
看来她早料到乾隆不会过来。
郁宛忽然有点尴尬,感觉戳破了那层夫妻恩爱的窗户纸,只能没话找些话来说,“……十二阿哥挺懂事的,路上不吵也不闹,让他吃什么就吃什么,连愉妃娘娘都说,没见过这样乖巧的孩子。”
愉妃养孩子是榜样,她的话自然是有力的佐证。
那拉氏淡淡一笑,“你当本宫不知道永璂多么淘气?行了,无须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好话,本宫明白你的苦衷。”
郁宛:……
她倒也没什么苦衷啦,反正吃苦受累的是和亲王。
眼看那拉氏命人掌了灯,开始执笔研墨,郁宛一时好奇,问道:“娘娘写什么这样认真?”
“往生经。”那拉氏说道。永璟虽去,她这几日得空总会抄上几卷,再送去神龛烧化,祈祷永璟早登极乐。
郁宛忽然后悔起嘴快,这种气氛下她是不是得提出帮抄几卷?她倒不是嫌麻烦,可字丑很丢人诶。
好在那拉氏看出她为难,“你跟十三阿哥非亲非故,就不必了。”
又叹息道:“其实本宫也不知这些经文是否有用,无非做额娘的聊以慰藉罢了。”
郁宛忙道:“会有用的,阎罗爷泉下有知,定会感念您的诚心。”
那拉氏笑了笑,“但愿吧。”
郁宛望着她沉凉如水的面容,讪讪道:“娘娘,您会不会怨怪皇上?”
“怎会?”那拉氏笔下力道分毫不减,字迹也一丝不乱,“他是万人之上的天子,儿女私情必定不会占据全部,况且逝者已矣,自然是照顾好还活着的更要紧。”
顿了顿,“令妃所生同样是皇家骨血,本宫不会为这个记恨。”
说起来,乾隆那天肯爽快地放行,那拉氏便已然知足了。好在他给了自己陪伴永璟的机会,若是错过,恐将悔恨终身。
她也不需要皇帝在永璟身上投诸很多感情,永璟有她这位额娘便足够了,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自然不会有人比她更爱他。
郁宛看着烛火下心平气和的面容,只觉得历史上那个断发事件愈发谜团重重。
那拉氏似乎并不偏激,所以为何会走到最终那步,当真是命里的劫数么?
郁宛回到自己宫中,本以为旅途之后能安心睡个好觉,哪知半夜李玉却打着灯笼过来叩门。
开门见是皇帝,郁宛实在掩饰不住脸上诧异,“您怎么过来了?”
按常理不是该在令妃宫中歇息么,反正令妃也出了月子。
乾隆淡淡道:“见到朕你不高兴?”
郁宛哪高兴得起来!照常理皇帝要么留在永寿宫继续逗弄十四阿哥,要么就该去皇后宫中一叙寒温,重建夫妻之情。
哪知却不偏不倚地来她这儿!
郁宛恍然,皇帝这是故意拿她当挡箭牌吧?既不忍见那拉氏,怕那拉氏提起那个死去的孩子,又觉得让令妃伴驾会叫那拉氏愈发伤心,又担心宫里人觉着他不念旧情。
干脆想了个折中的主意。
合着她就是块垫脚石呗?郁宛心中疯狂吐槽,这种上上荣宠她才不想要,分明给她拉仇恨呢!
乾隆扶额,之前以为她只有点小聪明,如今瞧着居然人情练达,亏她能猜到其中关窍。
但是乾隆爷一向无耻惯了,哪怕郁宛不说请进,他也厚着脸皮挤进去,“更深露重,朕在你宫中将就一宿罢。”
【你一个坐八抬大轿的就别卖惨了,人侍卫都没说什么呢!】郁宛心中白眼翻个不停,面上倒是笑意甜净,“妾这就着人为您铺床叠被。”
通常来说都是铺两床被子的,一个是为了睡得自在,再一个万岁爷也习惯跟枕边人保持距离。
哪知乾隆却捉住她的手腕,“算了,就这样罢。”
郁宛哼哧哼哧地道:“弄脏了可没替换呢。”
果然还是那个不正经的多贵人。乾隆笑了笑,难得正经起来,“今晚上不用你侍寝,安生躺着就是了。”
他说到做到,果然没来调戏,只静静阖目卧在枕上。
郁宛紧贴着强健炽热的胸膛,心里竟诡异地产生一丝动容。
她发现乾隆或许并非无情之人,倒不如说太多情了些。无论是对那拉氏还是对令妃,他都有身为丈夫的责任感,以致于不肯拂了令妃生子的喜悦,却又顾念着那拉氏的情绪不让令妃伴驾。
清官难断家务事,他有偌大个后宫,怎么可能做到处处顺心遂意呢?
挡箭牌就挡箭牌吧,反正入宫以来她拉的仇恨已够多了,不在乎再多几个。
郁宛正胡思乱想着,忽然感觉一只大掌落到自己后背上,缓缓揉搓。
她登时眉立,“君无戏言,您说了今晚不叫我侍寝的!”
乾隆笑得贼欢,“朕来给你侍寝好不好?你只安心享受便是。”
郁宛:……凑流氓,有差别吗?
你不要过来呀!
夜间放纵的后果是接连几日腰酸背痛,郁宛都觉得她的体力比在家中坏了不少,看来皇宫果然是个吃人的地方,她都快被吃干抹净了。
好在乾隆十月初三将幸南苑行围——南苑就在北京城南十公里,元明清三代帝王皆爱在此狩猎出游,里头还养着不少珍禽异兽,五阿哥带回的那头麋鹿就关在南苑麋鹿苑中。
看来万岁爷是打算参拜祥瑞,就不知哪几位能跟着沾沾喜气,多半还是太后她老人家跟几位高位嫔妃罢。
何况地方也便宜,出行不费力气。
然而等旨意下来,阖宫众人却大跌眼镜,万岁爷指名道姓要多贵人陪同前往南苑。
就只带她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下一更会很晚,建议大家明早起床看吧~
第31章 变装
乾隆这趟幸南苑其实并非心血来潮, 本也是年年要去一次的,快入冬了,接下来几个月也少有骑射机会, 不如赶巧,也好增益筋骨;再则永琪带回来的麋鹿原是受过伤的, 得去瞧瞧恢复得怎么样, 不能他一回来就出事——乾隆本人并不十分沉迷鬼神之说,可他抱着“信则灵”的态度, 倘若麋鹿真能保佑大清国运昌隆, 那当然再好不过。
他也并非独独将郁宛架在火上烤, 可也实在挑不出旁人来。
早在定下出行时便先去问过慈宁宫母后,钮祜禄氏毕竟上了岁数, 经历两个多月的远行,便有些发热喘嗽, 实在懒怠挪动。
之后又去了翊坤宫看那拉氏。
乾隆对这位继妻向来尊重多于喜爱, 可那拉氏毕竟陪伴他多年,两人刚成婚时,也曾有过一段亲密无间的时光。可乾隆历来是需要人捧着的,而那拉氏……她分了太多心思在皇后这个职务上了,但看她将宫务打理得一丝不苟井井有条,回回过来不是盘点开支就是计算账目,再就是那个宫的宫人犯了错等他示下,见多了, 乾隆便觉兴味索然。
后来有了孩子, 那拉氏更是将满心用在几个子女身上, 浑忘了自己不仅是额娘, 也是他名正言顺的妻, 就连偶尔嘘寒问暖,都打着皇太后的名义——不加衣,母后会怪责;不用膳,母后会动怒。
乾隆有时候见到她,都恍惚觉得见到另一个李玉,真跟他娶了个总管有何分别?
但,他们毕竟刚失去一个孩子。
乾隆思及此处,柔声道:“朕请高僧为永璟做了七七四十九日道场,愿他早日投胎转世,得享安宁。”
“谢皇上。”那拉氏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干巴巴应这么一句。
高僧的道行再深,能有她为人慈母的心虔?说一千道一万,总归是动动嘴皮子,又不费力气。
她缓缓摩挲着桌边手抄的往生经,想起永璟昔日在她怀中嬉戏吵闹的模样,眼眶不禁濡湿。
总是如此,那股无力感再度袭来,乾隆都怀疑这那拉氏的嘴是怎么长的,莫非一见自己就成了哑巴?
他沉寂片刻,“你莫非还在怨怼于朕?”
“臣妾不敢。”那拉氏很快答道。
是不敢而非没有。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对乾隆抱着什么心理,倘若皇帝当初多派几个得力的太医医治,又或者她没因秋狝耽误对永璟的照管,永璟是否不会死?
或许终究无力挽回,可他至少、至少该流露出一点歉意来。
然而乾隆却只默然道:“生死有命,你看开些罢。”
他是不习惯安慰人的,就连孝贤皇后的两位嫡子夭折,乾隆也不曾温言细语安抚过她——可是孝贤也不会叫他为难,她反而会柔声劝慰他不必过于悲痛,然后自己去寻觅偏方,并告诉他他们一定会生出个健健康康的嫡子。
到底人不如旧。
那拉氏看皇帝在那里出神,就知道他一定又拿自己同孝贤相比了。每当他对她失望的时候,仿佛总会如此。最严重的一次是孝贤忌辰三年,彼时她已被册为继后,他却当着阖宫众人的面挥笔写下“岂必新琴终不及,究输旧剑久相投”,那句有名的悼亡诗,把她的脸皮生生撕下叫人踩,明摆着指她不如孝贤。
真有趣,一个人的情绪发自肺腑,连诗才都格外进步。
那拉氏想笑,与之而来却是更多的扪心自问:她这个皇后当得有那么差么?固然她不及孝贤宽和,手腕也偏强硬,可那也是因宫中高位嫔妃激增,不如此难以弹压,除此之外,她自认并无错处,只瞧日益充盈的国库,便知她这个内宫表率至少是合格的。
皇额娘劝她不必放在心上,皇帝顾念旧情才会时常缅怀,那拉氏也想不介意,无奈乾隆一次次拿孝贤来刺激她,她无法不冷下心肠。
譬如这回秋狝的事,她对乾隆明言自己挂念永璟,最近老是夜间发梦,然后乾隆就用一种看傻子的眼色看着她,好像她这个皇后多么任性。
当然他还是成全了她的请求,放她离开——这是天恩浩荡。她忍着酸痛,还得笑着言谢。
那拉氏忽然觉得异常疲倦。
乾隆再问她是否要前往南苑时,那拉氏便直截了当告诉他,永璟刚辞世,自己无心玩乐。
乾隆拂袖而去。
看罢,这就是她的夫君。
*
直到离开翊坤宫,乾隆面上仍带着薄怒。这个那拉氏的性情真是越发乖僻了,他不过好心关怀她两句,顺便再带她出去散散心,她就一副视他如仇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