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她在癸县的家,但知道她入职的医院,他等了一周,终于等到她。
他不会放手,而且以后只牵她右手。
“那去上海,去广州,我们治好它。到时候你想回来,就回。哪儿当医生都一样,我也可以转到这里来。”
他徐徐述说,似乎是怕她觉得不真,并不许诺,只说他会做的事。
可是林羌无动于衷,还能淡淡地问:“你父母能接受他们穷其一生培养的独生子为一个女的这么糟践前程吗?”
“我会说服他们。”
简宋从不说大话,他毫不犹豫就是说肯定做到。
林羌抽回手:“何必呢。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什么时候我会因为怕耽误别人而委屈自己了。”
简宋被刺伤的一双眼死死望着林羌。
“我不爱你,简宋。”
林羌无情地扫兴,把简宋的一腔真意挡在心外,伤透了人就走了。
刚七点天就黑了,还有点冷,林羌裹了裹风衣,从包里拿了条丝巾系在了脖子上。
离开北京,通勤不再有压力,高跟鞋都能穿了。
拐过街口,她打车去了靳凡的车行。
小脏辫看着油桶桌上的七八盒大尺寸比萨,挠头问:“到底谁买的啊有什么不能说的?”
他女朋友染了头红发,嚼着泡泡糖:“没准是老大?”
“老大买还藏着掖着啊?”
“嗐管他谁,吃了再说,饿死爹了。”
“就不怕有毒啊你个大傻逼!”
“花一千多给我们下毒,真出点事不得把牢底坐穿?这种智商的反派我只在电视看过。”
小脏辫一个大逼兜:“他妈我们才是反派!”
“欸卧槽扇死我了,脏哥这么大手劲莺姐受得了吗?”
红发女孩咯咯地笑:“扯你们淡,别聊我。”
一帮人围着油桶闹,铁门在这时被人推开,门轴老化发出巨响,打断了玩闹的年轻人,又用那种不屑的眼神看过去。
来人是林羌,这回更自如,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都到了?还挺快。吃啊等什么?不够再叫。”
她话间已经在一众不解神色中上了楼,迈进靳凡的领地。
门啪一声关上,有人问:“什么情况?这姐姐越挫越勇了?态度都变了,怎么做到的?”
小脏辫也没看懂,拿起一块比萨,看着黏糊的芝士:“可能是。”
“是什么?”所有人盯住他。
小脏辫不确定:“大嫂?”
说完一群喝倒彩的,纷纷拿比萨专注进食:“拉倒吧,明显是老大家派过来的狗腿子,真大嫂能给你买比萨献殷勤?”
“也是。”小脏辫咬口比萨堵住自己的嘴。
靳凡那间大破房似乎因为到了晚上,更阴森空洞了,还不开灯,就像停尸房。尤其他还坐在椅子上睡觉,帽子盖脸,脚跷桌,对林羌的闯入并无反应,看起来真像死了。
林羌径直走到窗边,借着月光,把香蕉派盒子拆开,再走到靳凡身前拉起他。
她还没拉动就被甩开了。这人随后放下脚,把盖在脸上的帽子拿走扔到桌上,眼向上挑,特凶,说话也凶:“滚蛋。”
“我买了香蕉派,尝尝。”林羌说。
靳凡看向窗边。
林羌在他走神间隙把他拉起,领过去,还解释:“你不开灯那就只能凑合用月光了。”她握着胳膊哄他坐下,用塑料刀剜下一块,端到他面前:“你来,还是我喂?”
靳凡的眼神从香蕉派移到林羌脸上,林羌也终于看清他的脸,柔和笑道:“原来长这样。一直戴帽子是怕桃花太多吗?”
离得太近了,鼻息已经交缠,正常这种靠近之后就是吻,但他们不正常,所以靳凡攥住林羌手腕,把她拽到了腿上。
林羌手被攥疼了,也不委屈受着:“你弄疼我了。”只是比起怒状更像娇嗔。
靳凡更用力了,要把林羌的手掰断似的,别说没拿她当女人,几乎没拿她当个人。
林羌面带笑意,要不是睫毛湿润,眼角被逼出水光,看起来真像不疼。
直到楼下车经过,车灯照到路牌,路牌反光在两个人双眼打出一束花火,林羌转腕,收回手,神情也变回初见时的漠态,但语气没变:“以后拉我手能不能轻点?”
“轻点?”靳凡把那块香蕉派扔回盒里,站起来,伸手托住林羌后脖子,拽到面前。
林羌本来就烦,正要反击,下一秒被靳凡摁在了窗棂,脸被挤压得变形,几乎同时,他又用他坚硬的骨头限制了她双手的活动,一点还手之力都不给她。
靳凡看着她这副狼狈样,反而轻松了一些:“你是不是以为我没看见楼底下那男的?”
林羌一声不吭。
是,她知道简宋一直尾随,所以把靳凡领到窗边,利用他让简宋以为她已移情别恋。
靳凡微微歪头,神似本色出演的杀人犯:“怎么姓靳的连我喜欢吃香蕉派这种事都告诉你了?那他知道你细胳膊腿不堪重任吗?”
林羌被他压得骨头都要碎了,毫无抵抗之力就不抵抗,优先保存体力。
靳凡俯身偏头,冰凉的唇贴着林羌耳轮,声音像箭,刺穿了她:“别多管闲事,不然我没轻没重,让你另一只手也患上震颤的毛病多不好,林羌。”
林羌忽然有一种血液逆流的错觉,就在他这句话之后。
他竟也知道她震颤的事。
那就好说了,明着来谁怕谁?转而伸手摸向了他的裆,摁住。
靳凡当即松手。
她没去看靳凡盛怒之下的脸,只是举起手来,微笑看着它,回味刚才那个触感:“还挺大,硬起来呢?不会翻两倍吧?可惜你有心脏病,真是暴殄天物了。”
贱完,林羌放下手:“你死你的,我挣我的,冲突吗?非得剑拔弩张?大不了等你死了我给你烧点纸,你就积点德假装不知道我拿了你爹的钱。”
说完走了,脚步很迅速。
她不是不知死活的人,眼前这个高大帅气的“黑社会”看起来就没听过怜香惜玉这词儿,再不适可而止那不得死在这儿?
第三章
林羌家没靳凡那间破房那么大的落地窗,推开门撞见一片漆黑,忽地头晕,旋即扶住了门。关门,坐到沙发,她不由得想起眩晕的诊断流程,有、无神经系统体征两种情况各要做什么检查,想起她曾就眩晕这个神经类病向简宋请教过。
脑中的画面由ct室变成简宋,他慢声细语教学,帮她划出重点。
她睁开眼,强行打断了那一幅温情场面。
一个陌生号码在这时发来短信,她心中有预感,点开果然是简宋的语气:演技拙劣。我过两天要去一趟深圳,你在这两天整理一下心情,我回来时必须要做检查了。
林羌也没指望拉靳凡演戏就能骗到简宋,只是已经打定主意散伙,就不能老拖着他,所以什么招都用一用。烂不怕,有用就行。
但显然,没什么用。
没用也得先搁置,当务之急是靳凡。
原本她是有心救人的,自从不久前被他压在窗前,她就知道她那点慈悲荡然无存了。
只是钱都收了,多少得干活,靳凡死不死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让靳家认为她失职。
癸县地处市和市级县中间,又沾了隔壁新区的光,有不少大厂在这几年相继入驻,于是公交辆辆满载,早八前后堵车严重。
林羌家距离医院不远,七点半上班,七点出门都不晚。
她穿了几天高跟鞋,又换回了平底乐福,但步速没变,还是缓慢。
照常戴着耳机,照常买一杯咖啡,她原以为也会照常穿过癸北路,却被三岔口的一个包围圈挡了道,人群中还传来急切地呼救:“谁能帮忙叫救护车啊?”
“有没有会人工呼吸的!救命啊!”
围观的人不多,大部分只是路过,垫脚望两眼,匆匆别过。林羌走近两步,从宽大的缝里看到一个晕倒的老妇人,旁边跪坐着一个手足无措的年轻人,白着脸,瞪着眼,吓得不轻。
“你先叫救护车吧,这都不知道什么病也不敢乱动啊。”有人说。
“那你能帮忙叫下吗?”年轻人乞求他。
“这……我上班要晚了。”
“要不你打个车?县医院也不远。”又有人说。
林羌看过去的这一眼,正好听到这几句,却如未闻,拨开挡道的两人:“劳驾。”
顿时,现场七八人齐刷刷看向她。
林羌一边滑弄手机一边走到老妇人跟前。
年轻人慢腾腾站起来。
林羌很快抬起头,同时把包和手机塞给年轻人:“跟他们说癸北路三岔口往东十五米突发休克。”
年轻人后知后觉、慌里慌张看向手机,发现已经拨通了救护专线。
他恍忽了下,磕磕巴巴按照她说的转述。
“再麻烦你录个视频。”林羌说着话,熟练查体,再行拍、呼叫,无应答后,将侧躺的老妇人翻身,改为仰卧,解开她的扣子,跪立起来,双手交叉叠握,行胸外按压,再举起下颌,开放气道,最后行人工呼吸。
往复循环,分泌物挂满了老妇人的脖子和林羌衣襟、嘴边、手背。
十二月的风萧瑟刺骨,早八的鸣笛此起彼伏,过往行人稍作停步又离去,围观的人越来越少,林羌一直重复动作。
年轻人拿着手机录视频,肩膀和嘴唇抖个不停。
没几分钟,林羌已满头大汗,救护车终于赶到,医护人员速度将老妇人抬上救护车,进行aed除颤。
另一位随队医生看了林羌一眼,欲张嘴,林羌一脸惨白,喘着气断断续续地先跟他说:“腹主动脉瘤,这个病人,被阜定收诊时瘤体直径三厘米,因为,肾功能问题选择保守治疗,我怀疑她的休克,是瘤体破裂造成的。给心血管高主任打电话,跟他说腹主动脉瘤重建术,他会在急诊等你的。”
随队医生愣了一下,一个激灵:“好的!”
救护车鸣笛渐行渐远,林羌得空解开衬衫扣子,像被抽走力气般趺坐到花圃台阶。
周围人早散了,只剩那个怂怂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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