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想再说什么,生生被六妹妹打断了。
“你们怎么不去看灯,多漂亮呀!”
“待会儿还有青龙、凤凰……好看的多着呢!”荣相知笑着拉这个毛躁的傻妹妹坐下。
荣相闻盯着煜王细细端详一番,笑嘻嘻端起一碗元宵,做了个敬酒的姿势:“煜王殿下,多谢你为我父报仇,以酒酿元宵代酒,我干了!”
周显旸愣住片刻,被逗笑了。
小姑娘声音脆生生的,瞪着圆眼,别提多可爱,却故意学大人说话。
他端起一碗回敬:“荣家的事,就是我的事。”
潜伏西秦,乃是荣大将军在世时上报给皇上的计划,只可惜还未执行,他便不在了。周显旸在宫中时,曾蒙他教过一段时间骑射,如今拿下西秦更觉得受惠于他。
荣相知并不知煜王对荣家的感恩,只是联想到他刚才说的“若有差遣,无所不从”,不觉心神驰荡。
吃完元宵,众人随着人群渐渐分开,进不同的大殿参拜。显旸不信鬼神之说,只在外头看着彩车花灯向城里巡游。
人声鼎沸的夜里,不知哪个方向有人喊:失火了!
众人还来不及辨别方位,只见上空那火头沿着花灯的天罗地网,蛇一般从东边偏殿窜开去。头顶上,一切璀璨明丽,瞬间被火焰吞噬,化为灰烬,危险却极美的毁灭时刻。
人群吓得直往外跑,跌倒踩踏叫骂此起彼伏。
元宵灯节防止走水,本就是重中之重,说话间就有救火队赶来。领头的说:“阻断火势蔓延。”
这些大殿之间离得不远,又有花灯串联,若烧开了可不得了。最先起火的那一栋必然有损伤,及时止损的做法倒也没错。
救火队训练有素地开始行动,显旸想上去搭把手,忽听得有人高呼:“那殿里还有人没跑出来。”
周显旸带着小南小北,往那着火的东北方偏殿奔去。
偏殿里就是存放各类花灯彩车的,有一尊最大的青龙彩车,刚点着还未来得及运出去,就先起了火,又把旁边的几个花灯彩车迅速引燃,继而将屋内栏栅槅子烧成一团火海,把几个在观赏彩车的人,堵在角落里出不来。
要救人势必得承受火焚。荣相望在门口急得团团转,救火队的水枪都在忙着灭外处蔓延的火势,他好不容易抢到一个,被救火队按住:“不能用这个,花车彩灯里点的可不是普通蜡烛,为了持久燃烧点的是油,喷进去水溅到油里只怕更麻烦!”
“这可怎么办?”小南小北急得直跳脚,周显旸借着火势,看到里头被困的,正是刚才那个带孩子的妇人。瞬间想到她的推车上,用来裹红薯保温的棉被,忙冲出大门,将棉被翻出来,扔进救火队的水缸里浸透了,背在身上直冲进着火的殿里。
小南小北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刚才那个冲进去的是他们的四殿下,急得直往里蹿。荣相望一把拉住他们俩:“别去送死!”
周显旸屏息低头看路,进了殿中直往东边去,忽然踢到一个人,忙低身拉起一条胳膊,可是怎么用力也拉不动人。
掀起棉被一角看,原来是两人紧紧抱在一起,胸腹中间正护着那个小婴儿。
“你快带孩子走。”说话间,一个人已经放开了胳膊,周显旸立即将抱着孩子的妇人拉进棉被,护着她们不被火舌灼伤,搀着到了殿门口,小南小北立即把人接过去。
他转身又进了内殿,去找最后一个受困者。
离她只有几步时,忽然听到一句“趴下”,周显旸下意识照做,只听“砰”的一声巨响,砸在面前。
他掀开一看,火星直冲他脸。
原来是几根房梁被烧得断裂,齐齐砸下来,幸亏他身前有面滚过来的大鼓,替他挨了结实的一下,他继续矮着身子从燃烧的房梁架子下穿过。
顾不得男女有别,把那人拉进棉被包裹。身后又是一片地动般的塌裂,往门口的路彻底被堵死了。
“北边有个窗户没有起火!”那人立即道。
周显旸赶忙撑开些,看着方向,两人顶着满头烈火,奔向窗边。他一掌劈开了窗户,搂着她的腰,直接将她裹着棉被推了出去,而后自己也蹿了出去。
身后火势蔓延迅速,火舌紧跟,烧出了窗户。
幸好,后面竟是一片沟渠,本就是为了防止城隍庙失火累及城里居民而修建,其中有水,有烂泥,有各种难以言说的脏东西。
周显旸早就习惯这些,他赶紧把棉被拉着挪远一些,确保不会再被火焰灼伤,才舒了一口气,问那个被棉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人:“你怎么样?”
荣相见刚才已经被熏得快吸不上气来,晕晕乎乎地感觉被一个男人拉着抱进了怀里,直觉要完蛋。即便活下小命,也要被人议论个没完,恐怕还要连累家人。
此刻摔得七荤八素,更是只想装死,躲在棉被里不出声。
周显旸见这人不说话,以为没救了,上手把被子一掀,借着大火的光亮,场面顿时陷入一种奇怪的沉默。
这不是,刚才猜灯谜的那个狐狸姑娘吗?虽然脸被熏黑了,可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不会骗人,她的面具也挂在胸前。原来,刚才在外面遇见的是她。
相见看着他,也觉得面熟,一会儿反应过来,这不是,南华门见到的那个齐老将军身边的青年?
“你是荣家的……四姑娘?”
“你是……四殿下?”
“我是。”
“我是。”
第9章
两人几乎是同时发问,又同时回答,然后都忍不住笑出声。
周显旸把手递给她,要拉她出这沟渠,荣相见不敢去接。
“这里没人。”周显旸说着,隔着衣袖抓住了荣相见的手腕,不料她手上的镯子应声而碎。
“抱歉!”周显旸以为是自己力气太大,弄坏了她的东西,相见摇头:“肯定是磕坏了,镯子碎了就当保平安吧。”
荣相见刚被拉起一点,就有下沉之势。
“哎呀!”
年轻姑娘,都爱干净。她原本被棉被裹着,横在脏污的上层,倒没弄脏。
“你别动,我抱你上去。”
周显旸反正都站在里面了,索性把棉被重新盖在她脸上,把她连着棉被一起打横抱上沟渠边。
荣相见紧张兮兮,脚一落地,立即跳开离他几步远,低声福了福:“多谢殿下,臣女失礼了。”
“何来失礼?你是为了救人,我也是为了救人,何况刚才如果不是你,我已经被砸中烧伤了。”
荣相见刚才也是情急之下,才把庙里用来庆祝节日的大鼓踹过去救急,真是好险。
她呼了口气,提醒:“殿下身上都弄脏了。”
“哦,”周显旸低头看了看,一股恶臭,“早就习惯了,西秦那种地方,一不留神就会踩进这样的沼泽里。”
前头有人在喊他,很是焦急,周显旸便说:“翻围墙出去吧,别让人知道你在火场里。其他的,我来打点,不会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议论。”
说着,他走到围墙边,蹲下:“你踩我肩膀上,敢不敢?”
荣相见心中感动,煜王冒死搭救又为她着想,此刻拒绝也太扭捏了。
“我敢。”她扶着围墙,踩上了煜王的肩膀,他慢慢站起身,让她能爬上去。荣相见奋力坐上了墙头,没想到那下面更高,一时脚软。
她正忖度着,怎样摔下去受伤更少,完全没注意煜王怎么就上了围墙,又蹿了下去,就地一个翻滚,影子如灵猴一样轻巧。
他站在下面,朝她伸手:“跳下来,我接你。”
“会把你砸伤的!”荣相见不敢。
周显旸知道这姑娘受不得激,便说:“瞧不起我是不是?”
荣相见果然心一横:“我跳就是了!”
落地那一刻,荣相见只觉天旋地转,被煜王抱着如刚才他自己跳下去一样,翻滚了一圈。
停住的时候,她正躺在化雪的地里,煜王伏在她身上。月色里,他们能看见彼此眼睛里的惊慌和一丝说不明的情绪。
呼吸相触,全身的肌肤,都凉了一遍,又滚烫起来。
荣相见心中大窘,忙推开他。周显旸回过神来,立即起身,四处看了看,幸好没人。这么暗,有人估计也看不见她的脸。
他看荣相见麻利戴上面具,脱口而出:“四姑娘,多年前,我们在永华宫外见过吗?”
荣相见急着离开这孤男寡女的地方,快步走在前头:“没有,我是升平元年进的宫,那时殿下已经离宫了。”
周显旸嗯了一声,不知为何,心中有些莫名的失落。
当初在边地,听说被定了荣家四姑娘时,他的心像是被高高抛起,又狠狠摔了下去。
第一次体会“造化弄人”四个字。回京一路,他努力说服自己,做人不要太贪心,这对四姑娘不公平。
他跟在荣相见身后一丈,很快到了城隍庙前头,那里早已是人仰马翻。四处都是走散的人群在找人。
他们到了那片送花灯的地方,还有好几盏花灯没送出去。
长者放弃挣扎,递给周显旸一盏:“小相公,这盏拿回家哄你家小娘子玩吧。”
荣相见急了,叫他别乱说,周显旸却同时道了谢,接过花灯递给她:“里面大概都在找我,我去料理后面的事,你去找你家人吧,找不到就在这里等我,我送你回家。”
荣相见接过花灯,低声说:“多谢。”
周显旸道:“谢谢你,你的烤红薯很好吃。”
“哦……”荣相见一脸懵,“我还一个都没吃呢……”
“改天请你。”周显旸有些调皮地笑,转身走进烟雾冲天的城隍庙里。
荣相见呆呆立了一会儿,才看到飞云飞雪在城隍庙外张望。
她立即走过去拍了一下她们。
“姑娘!你没事吧,吓死我们了!”
刚才荣相见说要吃糖葫芦,叫她们出来买,再给家里兄弟姐妹们送去。谁知道里头就发了大火,那么多人一个劲儿往外跑。
荣相顾知道她们和四妹妹走散了,嘱咐她们千万保密,各自守在门口和马车处,而他去起火的大殿找四妹妹。
“老天保佑!”飞云见荣相见无事了,赶紧跑去给大公子报信。
……
“三姐姐,你怎么啦?”
荣相知对六妹妹的话如若不闻,她掀开马车的轿帘,看着窗外满城花灯,觉得自己的心情如飞一般。
得不到三姐姐的回答,荣相闻只好继续去问荣相见:“四姐姐,你怎么啦?”
荣相见也没心思,只是抱着一盏熄灭的兔子花灯出神。
“刚才那么些人没命跑,不会把你吓傻了吧!”荣相闻捶着相见的肩膀,她这才回过神:“我被人挤倒了,还被踩了好几脚,你瞧我这一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