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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后不悦:“你在我眼里,当然是小孩子!”
    周显旸不好再驳太后,忙看向一旁的庆王求助。庆王立即会意,有梁副都知跟着,怎么可能尽兴?便主动解围:“皇祖母只管放心,孙儿带四弟去逛,保管他玩个痛快,夜里就歇在我那里。”
    “好,显曜你带着他我放心。”太后知道淑贵妃与废后余氏交情颇深,她所生的庆王与显旸自然更亲厚。
    周显旸跟着二哥离了大明宫,还未出正阳门,庆王府的人就急匆匆迎过来,说是王妃不适,请殿下回去。
    庆王才一口答应要带四弟逛,不好就抛下他,有些为难。周显旸叫他不必客气:“皇嫂是有身子的人,要格外当心,皇兄快回府吧。”
    庆王无法,又要派自己的亲随跟着,周显旸一并拒了:“快走吧,我有护卫。”
    他执意如此,庆王才急忙回府。
    周显旸带着从阳州出来的两个亲随,出宫骑马慢慢往城隍庙去。
    即便只是街边,这元宵节的灯火就已经很好看了,沿街酒肆商户高高挂起灯笼,五花八门的精致样式和颜色,眼花缭乱,与西秦粗放的风貌大不相同。
    小南和小北这姐弟两个,不像煜王一直呆在宫里,这段时间没事就四处逛,路比他还熟悉。但他们也没见过金陵城的元宵夜,全程张着嘴,还没到城隍庙就买了好几个花灯。
    周显旸笑他们:“待会儿看到更好的,你们还有几只手能拿。”
    这城隍庙,占地十几亩,共有六座大殿,不仅彩灯高挂,各殿之间的飞檐上也都牵上绳子,垂下长长的时新花灯,举头一看,天上花灯纵横,美不胜收。
    一行三人站在城隍门外的台阶下,就被院里头的景致美到驻足感叹。
    “来来来,猜灯谜,猜中了不要钱!”
    一听到最后这三个字,小南小北立即飞奔过去。
    城隍庙旁一块空地上,架起了几排竹竿,各色花灯都挂在上头,垂成了帘幕灯林,煞是好看。一个有年纪的大叔在那里吆喝:“这都是我家老爷与公子画的灯谜,送给有缘人。”
    这些花灯,不仅造型精致,上面还画了图案,比方才买的好,小南顿觉吃了大亏,不过在里头逛了一圈,很快就平衡了:“这是什么灯谜啊,谁猜得出来?”
    “爷,过来看看?”小北招呼着,周显旸倒好奇起来,往那花灯帘幕里走去。
    姐弟两个正盯着一只粉色寿桃花灯,上面画着草地,中间被雪埋,一串足迹于雪地中穿过。
    花灯上注着一行小字:打半句诗。
    “什么叫半句诗?”
    “下雪天这草地竟然是绿色的,这老爷是不是冬天没出过门?”
    小南小北本就是贫苦人家的孩子,没念过什么书,还跟着周显旸在西秦混了几年。周显旸教过他们百家姓、千字文和一些诗,后头的就没空也没心思学了。
    小南很喜欢这花灯,瞪大眼睛,满怀希望:“爷,你知道谜底吗?”
    周显旸笑道:“这个你们学过的。”
    “啊?什么?”
    “一行白路。”
    “一行白路……一行白鹭上青天?这也可以?”小南不敢相信这是金陵城老爷的水平,旁边那长者立即笑道:“正是呢!”
    说着,把花灯摘了下来,小南立即接过。小北恍然大悟,跃跃欲试:“原来是这样,那我会!”
    于是,两个人一副要把花灯都赢走的架势,放开了去猜。
    见他们兴致高昂,不急着进城隍庙,周显旸便在这花灯林中闲逛。大约是这家人出的灯谜不好猜,这里颇为冷清,只听见依稀几句人声。
    琳琅满目的花灯中,周显旸不经意发现一个很眼熟的,那是仿照宫中石雕宫灯样式,用纸糊出来的。
    他一看到这灯,就想起隆治十二年的冬天。
    他打扮成小内侍悄悄送母亲出宫。为了避人耳目,他慌忙中躲进永华宫外的小花丛里,石雕宫灯后头。后来,遇到抄检,他无处藏身,却被一个矮松里钻出来的小姑娘搭救。
    这么多年,他忘了很多事,却记得当时那双被灯照亮的眼睛。
    就像是帮他回忆往事,此刻一只小狐狸出现在了花灯之后。
    那狐狸面具有些大,宽大的眼阔之下,露出一双杏眼明眸。原本楚楚动人的双眼,因那些许凌厉的眉骨眉峰,而添了一股坚韧英气。
    眼睛的主人,先是专注地看着花灯上的内容,紧接着微蹙双眉思索,然后眉开眼笑,笑容在五彩斑斓的夜里鲜活着,不再是脑中日渐褪去,生怕抓不住的记忆。
    仿佛一切重现。
    周显旸像被钉在原地一样,动弹不得。直等到花灯后的姑娘轻笑出声:“这个灯谜也太奇怪了!”
    “姑娘,咱们快去城隍庙吧,别跟大公子他们走散了。”
    身后的丫头说话,这姑娘便转身往外头去,穿过一个个花灯,周显旸不知不觉跟着,一路走出去。
    “爷,您不看了?”小南小北虽然爱玩,却也从不忘职责,提了满手的灯笼跟上去,只看周显旸不远不近随着几个姑娘。她们走,他便走,她们停下,他就在附近停下。
    应该是哪家府里的千金带着侍女出来玩。她们停在一个卖烤红薯的摊贩前,周显旸只好假装在隔壁买糖葫芦,借着遮挡暗中观察。
    这卖糖葫芦的大叔心里嘀咕:这么个体面公子,手里也不缺钱吧,买一串糖葫芦还这么细细挑拣?真是有钱人格外抠门。
    时间久了,他便不耐烦地说:“都差不多大,没占你便宜!”
    周显旸一阵尴尬,只好随便挑了三根,让小南过来付账,然后三个人站在当地吃了起来。
    小南咬了一口,真酸,又看了一眼对面的摊子:“我们怎么不买烤红薯呢,那个多甜呀。”
    等吃完,才看到那姑娘离开。她和侍女每人手里拿着一个布兜,装着好几根烤红薯,还挺沉的样子,场面滑稽,不像千金做派。
    他正要跟上,小南说:“爷,等我买几根烤红薯。”
    “红薯都被刚才那个姑娘买光啦。”卖红薯的妇人听见,告诉小南这个不幸的消息。
    妇人把保温用的棉被归置在推车上,拜托旁边摆摊的熟人照管,就背着孩子往城隍庙里去看看热闹。
    周显旸也立即过去。
    忽而一阵人群从大门涌出来,把妇人挤到一边,差点摔下阶梯,三人赶紧冲上去,护着她背上的孩子,扶她在一旁站稳。
    原来是有一个硕大的嫦娥奔月花灯,被抬了出来,那花灯太高,碰到了城隍庙的大门,废了好大劲才被弄出来。
    小南小北惊呼:“这个花灯怎么卖?”
    旁边的人笑道:“哪来的乡佬?这是游街的彩车花灯!不卖!”在人群的簇拥中,嫦娥被抬上了推车,要往城里去,让金陵城沿街的人都能看到。
    周显旸顾不得什么彩车,什么花灯,趁着人少,就往城隍庙里进。
    为时已晚,他再也找不到刚才那双眼睛了。他有些自悔:刚才就不应该想着什么男女大防,该直接跟那姑娘说话才是。
    他想问问:你是英国公家的三姑娘吗?
    他想跟她好好道个谢。
    周显旸失魂落魄地在花灯人群里游荡,小南小北一眼不错地跟着。
    这时,小南听见有人喊:“显旸。”
    她寻声望去,那不是小荣将军吗?便立即拍了拍他:“爷,英国公府的荣相望。”
    英国公府四个字,让周显旸立即清醒过来,往荣相望那边走去。
    他们两个在阳州早就混熟了,私下里也没那么多规矩。周显旸看见荣家大公子和几个女眷都站在一个方桌边,桌上正放着几兜的烤红薯。
    第8章
    周显旸一颗心重重跳动,走到近前,不动声色说:“不必多礼,你们吃吧。”
    这里是城隍庙派元宵的铺子,寻常人家都能领一碗,但若要坐在这里吃,价格不菲。
    荣相望又向店家说:“多要三碗”。又忙着给显旸介绍:“我大哥你认识的,这是我家三姐姐,这是我六妹妹。”
    一一见过礼后,周显旸目光貌似不经意地从荣家三姑娘脸上划过。这么多年,她的眉眼变化不大。
    他心里好笑:有名有姓,怎么会丢呢?
    “四姐姐去哪儿了?快叫她回来呀,让她来见见!”荣相闻激动不已,对身后站着的侍女吩咐。荣相知按住她:“你稳重些,当着煜王别闹笑话。”
    荣相闻只好作罢,又拆开桌上的布兜,拿出几根烤红薯递过去:“四殿下,刚烤熟的红薯,可好吃了。”
    “六妹妹,这种粗鄙的吃食,你怎么能拿给殿下呢?”荣相知有些窘迫,笑说:“殿下别介意,妹妹年纪小。”
    周显旸哪里会介意,他笑着接过去:“不会,多谢。”然后,递了两根给小南小北:你们心心念念的烤红薯。
    烤红薯就得大冬天吃,握在手里最是暖和,撕开红薯皮,一股温热的甜香扑来,里心是红的,最甜的那种。
    荣相望大口吃着,烫得直哈哈,含混不清地说:“他怎么会介意呢?你们不知道,在西秦的时候,就想吃一口热乎乎甜滋滋的烤红薯。那里的山林晚上又冷又湿,怕暴露行迹不敢生火做饭,只能吃硬邦邦冷冰冰的干粮,我的胃都吃坏了。”
    周显旸笑着点头,深有同感。那时,举头便是黑压压的密林树冠和偶尔洒下来的微弱月光。
    如今,看满天的花灯繁盛,花团锦簇,真是恍如隔世。
    元宵一碗碗上来,大家边吃边闲聊着,又有一个彩车花灯从大殿里运出来,要往外送。
    “是头白象!”荣家的男女放下碗去看热闹,小南小北也是脖子伸得老长,显旸说:“你们去看吧,我坐这里不走。”
    姐弟两个立即跑开了。
    周显旸一个人坐在桌边,看着城隍庙里的人群嬉笑喧闹,觉得这一切欢欣,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用汤勺搅动着碗里的汤圆,心想不知道母亲现在在做什么。被幽禁在皇陵,可有元宵吃么?
    不一会儿,荣家的三姑娘回来了,坐在周显旸右手边。显旸看着她的侧脸,的确跟小时候挺像的。
    这也许是他们唯一一次单独说话的机会,周显旸没有迟疑:“三姑娘,多谢你。”
    荣相知拿汤匙的手一顿。光影斑驳之下,她才敢细细打量这位功勋卓著的四殿下。
    即便没有皇子身份,军功加身,周显旸也是让她心折的人。相貌英俊,仪表不凡,周身带着军中的凛冽气息,但是瞧着她的眼神却真挚温和,截然不同的气质在他身上中和得很好,是她悄悄看的那些话本上,都写不出来的男子。也是文仲卿这类金陵城娇生惯养大的公子哥没有的气度。
    荣相知心里说不出的一阵悸动:“殿下,何故谢我?”
    “隆治十二年冬天,姑娘可曾去过永华宫?”
    荣相知点点头。淑贵妃生下了皇帝登基之后的第一个孩子,与庆王母子颇受宠爱。母亲原先一直希望她能嫁给庆王殿下,是以在她八九岁上不时寻机会带她去淑贵妃宫中。
    周显旸得到证实,又问:“姑娘可还记得曾经在永华宫外的花圃,帮助过一个小内侍?”
    话到这里,周显旸便打住了。淑贵妃偷偷送他去见母亲的事,是忤逆大罪,不便告诉任何人,没有再细说。
    荣相知其实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不过多年前的事了,她这样的贵女一句话偶然帮了一个煜王在意的奴才,是很平常的小事,可能她自己都没注意吧。
    不知道是出于虚荣心还是什么,她鬼使神差地点头笑道:“陈年往事了,殿下不必言谢。”
    周显旸却很高兴,纵有万语千言,此刻也只能说出一句:“我有今日,离不开当年姑娘帮助提点。日后若有差遣,无所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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