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后面,瞥见自己的排名还是老样子,偏科也还是老样子,有些无奈地回座躺平,就将此事抛在脑后,准备午睡。
讲台上的人还看着只标注学号的成绩单,猜测班里那几个格外显眼的成绩分别是谁——
“听说这次地理试卷难,前四名都在理科班。文科班的最高分就是91,我们班和隔壁班都有一个。隔壁班的是申屠弥,就那个很厉害的学霸。我听咱地理老师说了。”
“最高分95……这种变态分数到底是怎么考的?”
“这次数学,竟然还有及格的人啊。还是123。”
“语文141,单科全校第一,九校第四?这又是哪路神仙?”
听到这句语文成绩,钟杳也为之一抬头,她盲猜是林稚,走上去看了一眼他的其他成绩,尤其惨兮兮的数学——差一分及格,看样子果然是。
正在此时,说曹操曹操到,林稚正端着自己的老干杯从人群边走过,闻言似也吓了一跳,“妈耶,什么魔鬼,语文141?”
杳忍不住为此笑,给他使眼色,暗暗用口型告诉他“是你”。
林稚却一头雾水地走过来,放下杯子落座。考试后换了座位,他们又成同桌了。
她对他道:“我说,他们说那个就是你。”
林稚还是一脸难以置信,“你可别吓我。”
“语文答题卡不是早上才发?你拿出来看看。”杳道。
但他在试卷堆里翻了半天,什么卷子都找到了,唯独没有语文。而后,他像是想起什么,拍桌道:“哦,被拿去印作文了。”
“那就没跑了吧。”
林稚喝了一口水压惊,“我的阅读和参考答案差很多,自己估分怎么都没有这分数。作文满分也不可能。但好像……那个学号确实是我。”
“可能这次改卷松?我的文综成绩也都比估分好点。”
林稚点头,“借我‘对’下数学作业吧。实在写不出了。”
“哦。”她将已经写完的卷子递给他。
林稚看了一眼她画在第8题旁的几何图,转回来问:“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添辅助线,但怎么都证不出四点共圆。”
“然后……最后用下相交弦定理,CF?FE=BF?FD,就可以了。”
林稚却对过分简洁的解释感到绝望,眼里才燃起的学习信心又熄灭,“大致听懂了。但做不出来,是我不配。”
杳重新在桌上趴下,林稚就没有再叫她。午休铃响,窗帘降下,教室就变得安静无比,只听得笔珠簌簌磨着试卷,老旧的空调浑浊低响。她闭着眼睛,许久都没有睡着。近来总是这般。
比起木已成舟的成绩,她倒更在意考试那两天,考场斜前方的空座位。
这里本该是小苹的位置——杳以前的同班同学。这学期,因为生病,小苹大半时间都在缺课。她看到考场安排,还以为她终于要回来。结果那几天,只有试卷发在空座位上,不同科目的监考老师一再纳闷缺考的缘故。无人去领的空试卷,到第二天就会收去,像是所有一切重新归零。
她曾经去探望过住院的小苹。小苹接受心理医生的建议,向信任的人道出自己的心结。她选择告诉杳。
因为意欲丧失和强烈的自杀倾向,医院给下的诊断是“重度抑郁”。
小苹感到自己的人生毫无意义。从小跟着大人定下的轨迹,按部就班。他们不断在说,“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样的事”,可她却总是困惑付出那些辛酸和努力到底是为了什么。考上名校是他们的梦想,却不是她的。
与此同时,她不敢不做他们期待中的乖乖女。爱就像放在街边橱窗展示的甜点,精致可人,却明码标价,只有极短的保质期。如果她不再听话,心甘情愿当作他们生命的延续,她或许就一无所有。——但又有何所谓?人生不就是无数桩虚妄的交易,不断因溢美之词而膨胀的泡沫经济?
只是有一个人,遇见站在十字路口的失落小苹,安慰她说,她值得世间所有的好意。
或许对那人而言,慷慨而无心的善意,只如抱一抱无家可归的流浪猫,给她投喂一点微薄的食粮。缺爱的少女却难以分别礼貌与温柔,对师长的崇拜与男女之情,将这份难能可贵的嘉惠小心珍藏,将素昧平生之人当成生命中唯一的救赎。
也是无可奈何。困在学校围墙里的高中生,所能接触的世界只有那么巴掌点大。光是一位老师讲话风趣、为人随和,就足以为景仰的理由。
对方正是小苹的数学老师,学生们亲切地称呼他为“阿毛”。人很年轻,这是他教师生涯带的第二届,才结婚不久,去年有了自己的孩子。
明知这些情况,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去表白。
那天在辅导室,只有她们两个。小苹留意到这点,关门的时候随手上锁。
阿毛看起来很是局促。端起的玻璃杯里,杯中的水面颤得不停。睫毛的影子落在草稿本上,也是一般。他好像早发觉她的意图,却迟疑着不愿说破。
她又想起他往日别有意味的敲打:“心细是好事,但也要小心被莫须有的东西缠住。”
望着她的走神,阿毛停下原本要说的话,“今年晚上,你好像一直心不在焉。”
“你才是。”她又指着试题打断他,“啊,这道题我会。只是考试的时候算错了。”
他将笔放在木桌上,那一刹好像世界都陷入沉寂,雪片般地逐渐崩塌。
“我喜欢你。”她终于鼓起勇气对他道。
“谢谢。那……来看下一道题吧。17题你做对了。这次大题考得简单,对你应该……完全没问题。还有什么——”
小苹揪起阿毛的领子强吻了他。小苹站,他坐,恰好是难以躲开的姿势。
在学生时代从未与女神说超过十句话的自闭宅男,何曾经受过这样的阵仗?哪怕年长许多,经历过更多人生,对于艳情风致的理解还停留于青涩的少年。他就像梦回当年般,窘迫而无措,愣了许久才知要推开。小苹偏越来越侵近,膝盖直抵他的大腿。
阿毛却只敢碰她的肩或手臂,也不敢真用力。也只象征性地推了两下,他就放弃挣扎,整个头都憋红了。
小苹道:“门我锁了。我不会碰瓷你。今晚在这里发生的事,我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你想做什么都没关系。过后也不会纠缠你,你需要的话,我才会出现。”
他清了嗓子,声音依旧低哑,“这样不好。你是学生,我是你的老师。”
“也就是说,如果我不是你的学生,你可以接受?”她目光灼灼道。
“小苹,你现在很冲动。先冷静下来,好好想一下吧。你想清楚了,这件事就一笔勾销。我也不会说的。”阿毛强颜欢笑地表示友好。
“我认真想过了。也是认真想过了,决定这么做。”
他叹了口气,随手端起杯子喝水。
在此空隙,她蹲至书桌下,解开他的裤拉链,放出底下蛰伏的性器。
“你干什么——”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男性生殖器的真物,它在她手里渐渐涨大,越来越硬,她感到不可思议,就像生长在马孔多的孩子们第一次见到吉普赛人带来的冰块,以为那是魔法的造物。
下一刹,她想到不久后,它将以这样完全体的形态塞进她体内,为此战栗而犹豫。提前开始痛了。
“小苹,这样不好。”他拽开她的手。而她略微起身,含住性器的顶端。放了太多的洗衣液,气味还留在衣上,混入体液的腥味,暧昧而刺鼻。
随她用力一吸,他的抵抗变得更无力。杯里的水漾了几滴,溅在他大腿边缘。
办公桌底下有一只陈旧到褪色的篮球,不知是何时没收上的,方才便滚到她脚边,她踢开。他终于将杯子放下。
“这样……不好。”阿毛喘着粗气,坚决地按住小苹的肩,把她推开,一边迅速整好自己的衣服。小苹还想继续强来,阿毛已经有防备,半空抓住她的手,“再这样,我会让你写检讨。”
她站起来,反问:“你确定写出来的会是检讨,不是情书?”
“去漱一下口吧。刚才有人敲门,晚修下课了。以后不许再这样,否则,我会通知你家长。”阿毛拍了拍她的肩,教导不像教导,威胁不像威胁地说道。
然后——再也没有然后了。
*
注释:
小苹的症状可能更接近北大徐凯文教授提出的“空心病”心理障碍。它的许多症状都与抑郁症很相似,但比起抑郁症,更鲜明地表现出价值感的丧失、感觉到做什么事都没有意义。
这种说法是在2016年以后才受到关注、广泛讨论,这篇文的时代背景比此更靠前,因而正文中没有直接提及,以出注的形式进行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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