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盟主大人千万要替咱家讨个公道阿!"一名男子浑身是伤跪在厅堂内,双手高举,面色哀愁:"咱家三代为商,哪里惹上江湖人?怎让魔头杀了咱家上下十六人口?盟主要替咱讨公道阿!"
主位上,辰堂鹤剑眉微敛。
"魔教危害武林,自然该剷除!"中气十足,辰堂鹤上前扶起男人,安慰了他几句,小廝便搀扶男人离去。绕着厅内渡步一圈,辰堂鹤大叹口气,这几月来,魔教已将魔爪伸向老百姓,想逮,却又只逮到杂鱼,至今连魔教教主模样都没瞧过,谈什么剷除?
辰堂鹤执起陶杯刚想喝水,门外顿时传来惊呼声,只闻小廝慌张阻拦,下刻大门"碰!"的声被人一脚踹开,来人是三名身着劲装的男人,样貌堂堂,但面露凶煞,甚至手提长剑,好似准备闹上一场。
"交出洛倾城!"为首男子怒吼一声。
"放肆!"辰堂鹤眉头紧皱,内劲一震,硬生生将男人气势压过。
男子脸色微变,面对辰堂鹤一身正气,不免有些心惊,他握紧长剑,往前半步喊道:"快交出洛倾城!那女人练功走火入魔,胆敢杀了我派弟子,别像个缩头乌龟躲在这!我们奉长门之命,定要将她捉拿回去!"
"你们怎肯定是洛当家杀的?"辰堂鹤面色僵硬,压下怒气淡道。
"哼!"男人冷叱一声,"这把兵器,是洛倾城那女人的没错吧!"
眼神指使,身后弟子从腰间取出一个布包,层层白布后,果真是洛倾城惯用鞭器,只是赤红鞭把断成两半,长鞭上也佈满刀痕,就算拿回来,恐怕也没法用了。辰堂鹤见状,紧抿双唇,为首男子见状,夺过长鞭摔在地上。
"铁证在此!"男子面色狂怒,手中长剑更是握得喀喀做响,"江湖传言,辰盟主向来疼爱同派师妹洛倾城,如今她已练攻成魔,是个不分黑白明理,滥杀无辜的恶人!盟主难道要坦护那种人吗!"
"辰某身为武林盟主,从不偏袒!"辰堂鹤望着地上破败长鞭,语气强硬:"此事辰某定会查明,还望各位稍安勿躁,倘若真是洛当家所为,辰某也不会轻易饶恕,到时会请贵派掌门亲自定夺。"
男人闻言正想开口,却被辰堂鹤一瞪视,强忍吞下怒气,长袖猛震转身离开,步出厅堂时,一小廝手拿书信急忙与他们擦肩而过,恭敬地将信纸交予辰堂鹤,小廝退至一旁。厅堂恢復寧静,辰堂鹤才慢条斯理地摊开信纸,寥寥几行字句,却让眉头越发深锁。
"岂有此理!"手劲一震,信纸顿时四分五裂,漫天飘飞。
魔教教唆狼牙寨主砍取李家人头,李家千金伤心欲绝,还连带引响夫君门派,此事闹得鸡飞狗跳,辰堂鹤气得脸红脖子粗。一个、两个的,坏事接踵而来,更何况全都找上武林总舵,近几个月,几乎每日都吵得不可安寧。
坐上太师椅,拿起茶壶直对嘴灌了几口,沁凉茶水稍微平息心中怒火,冷静下来后,辰堂鹤闭目养神。就他所知,魔教教主生性暴虐,三年来拉拢不少恶徒,儘管残害无辜百姓,但也会屠杀江湖恶徒,究竟教主想做什么?挑拨黑白两道平衡?抑或只是随意残杀?看似无意,却有有意……
辰堂鹤起手抹去一脸烦躁,缓步走出厅堂,院内日阳明媚,让他心中阴霾散去许多。这时身边经过一位丫鬟,手中托着木盘,上头满是碎碗散饭,原本不经意,辰堂鹤忽然剑眉蹙起,喊住了丫鬟。
"怎么回事?又不肯吃饭?"迈步上前,垂望木盘一片狼藉。
丫鬟闻言,叹道:"已两日了盟主,说什么也不肯吃呢。"
"行了,拿下去吧。"随手轻摆,辰堂鹤挥退下人。
脚步仓促,他笔直前往偏院,寂寥院内只有一栋小屋,模样看似柴房,但敞开门后却与一般卧房无异。辰堂鹤小心关紧门扉,他来到床榻边,双手一翻,床板下有道通地隔板,铁环拉开后竟是条幽黑石梯,这处密道,仅有盟主与他亲命的送饭丫鬟知晓。
熟练地步下石梯,耳边只剩脚步回荡声响,彷佛与人世隔绝,静得令人发毛。脚尖一转,绕过暗门直往密室。眼帘映出一道火光,只见诺大石室中毫无一物,左面石墙嵌了数条手臂粗的铁链,沿着练端望去,竟有个人被五花大绑颓坐在地。
发丝散乱,衣物破烂,却难掩一面娇顏。
此人正是正派追杀,辰堂鹤同派师妹--洛倾城。
"师妹,"无奈叹气,辰堂鹤走到洛倾城面前,满是担忧,"师妹,怎么又不吃饭?你这样折磨自己又是何苦?"
一声声苦口婆心,洛倾城却始终垂着脑袋。
"师妹,瞧你这模样……师兄…师兄很心疼。"眼底难得柔情,放下武林盟主身分,辰堂鹤欲抚上洛倾城脸颊,却被她闪过,只见她反仰面一记冷瞪,瞧不清眼底思绪,比寒冰更冷酷。
"……心疼?"本就低沉的嗓音,此刻更是沙哑,"骗我吃下化功散…栽赃杀人罪名于我身,还把我锁在这终不见天日的地牢……怎么不见你心疼?将我害成这般模样,怎么不见你心疼!"
说得咬牙切齿,洛倾成怒焰高涨,无奈没了武功,又被铁链层层囚禁,除了逞口舌之快,她还能如何?一双美眸早失了柔情,此时更是充满暴戾之气,她洛倾成,堂堂洛当家,如今却落得这般下场。
辰堂鹤闻言,脸色一沉:"这都是师妹逼我的……"
"逼?哼,我何时逼你将我锁在这!"冷哼一声,满是不屑。
"三年前,我助你完成家命,日后你却将我置之于外,甚至扬言要与我断绝往来!你可有想过师兄心情?为了你,甚至坏了盟主名声在所不惜,你却不理不睬?"辰堂鹤咬了咬牙,缓道:"师妹放心,待我查明那门派与魔教勾当之实,定会还师妹清白,到时师兄定会明门正娶师妹,绝不让你再受丁点委屈。"
洛倾成忽地勾起一抹比心寒更冷的淡笑。
"娶?你要娶我?"当今武林盟主,竟要娶一个破败的女人为妻?
辰堂鹤收敛气势,软声道:"师妹还不懂师兄心意吗?"
可笑!她为何要懂?
"我不喜欢你。"一字一顿,洛倾成说得非常清楚。
"我明白,"辰堂鹤忽然苦笑,"没关係,日后待我娶你为妻,我会用十年、二十年…一辈子…还让师妹明白师兄心意。"所谓日久生情,洛倾城吃了化功散,现下的她也不过平凡女子,还怕她会逃吗?
洛倾城沉默不语,辰堂鹤见状,也只能叹气离开。
密室恢復一惯寂静,徒留洛倾城蜷缩角落。原该是纤嫩玉臂,却被铁链栓出道道淤痕,随手摆动,刺耳磨铁声回荡石室,沉重的不只这些枷锁,还有压在心头上的愤恨与无助。不错,她是了却洛家恩怨,却从此心思不寧,再说魔教盛起,与她洛家有何关係?偏偏辰堂鹤要拖她下水……
甚至欺骗她饮下混有化功散的茶水,儘管即时运攻逼出,但药效却阻碍任督血脉,硬生生将她内劲封去,如今已是个平凡女子,如何震碎这些铁链?更别提逃出武林总舵,还背上杀人魔头恶名,又该如何行走江湖?
哪里出错?
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你关着我到底为什么?你想杀我吗?还是很恨我?是吗?"
忽然忆起模糊脸庞,那时,她也用铁链绑着惜福红。
恨?
"不恨,一点都不恨……"洛倾城垂着头,口中喃喃自语。
三年过去,她累得喘不过气时,总会想起那张天真脸庞,纵使回忆竟是苦涩,却给她一丝心安与甜蜜。笑她坚强、笑她天真……只要闔上眼,彷佛她的心跳还依偎在身边,忘不了在马背上,胸口踏实的温暖,如今多么想念……
--"恶人也怕恶人?"
她说过,惜福红与鬼婆同党,因此也是个恶人。
她明白,不过强词夺理。
如今背上杀人罪名,洛倾城才是真正的恶人。
"哼…哈哈…哈哈哈哈!"忽然仰面大笑,洛倾城用尽全身力气放纵发洩。她笑!笑自己愚蠢!笑自己霸道!笑自己自作自受!这年间,她可快活?不曾,打从惜福红沉浸寒池后,她就不曾心安,这又何尝不是滥杀无辜?竟然让一个雾穀女娃跳池自尽?可悲!她已被憎恨蒙蔽双眼……
倘若就此荒谬一生也罢,偏偏让她从怨恨中清醒。
回首,一路走来满是狼狈。秉持正道,却沦为恶人駡名,这一生,究竟为谁而活?岂能用累一字能形容?洛倾城颤抖着肩头,有时,她想像个娃儿嚎啕大哭,能放下一身武装,只想做个平凡的市集女子,不再理会江湖,与心爱之人谈笑间度完馀生……
能吗?
这辈子她有机会吗?
"……"菱唇轻啟,欲言又止。
福红,惜福红。
一遍遍只能在心中呢喃,一遍遍回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