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留着吧——她想了想,虽然年轻人看上去衣着光鲜,但内衬衣领有磨旧的痕迹,脚上穿的鞋子布满泥泞,脸上微露风霜,扶她的那只手的指腹有薄薄的茧——也许他也和她一样,不过是想在这个世纪里最繁华也是最肮脏的都市中努力活下去的人而已。
她的恻隐之心一闪而过,但是很快又被面包的香气吸引过去。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最终还是忍耐地摸了摸憋下去的肚子,转身离开。
等到她步行到玛丽勒波区后已经是中午的光景了,往来的人群都对这个贸然出现在这个摄政街公园衣着破旧的姑娘诧异非常——这里是乔治四世在位时建设的一个充满典雅建筑的富人区,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都是伦敦区有名的上层人士。
少女完全不顾周围人投射来的莫名眼神,循着房号一间一间找,直到看见了一个标示着“13b”的门牌,停了下来,走过放置着葱绿花木的台阶,然后敲响了涂着白色油漆崭新的木门。
她耐心地等待,听到门后传来高跟鞋敲击地板清脆的笃笃声,然后门被打开了,一个穿着水红色束胸高腰长裙,几乎露出大半个白花花胸脯,金发碧眼的美丽妇人站在门后,看见衣衫褴褛的少女先是愣了愣,眼里流露出明显嫌弃的表情,吐着闪亮唇膏的嘴唇动了动,偏高的女音响起,似乎在呼唤她的仆人,“朱莉——又有人上门讨钱了,真是晦气……”
眼见着门要被无情地关上,少女立刻上前一步,平静地开口,“我不是来讨钱的,你是露西亚·布朗么,我是诺拉·夏普,你的表妹。”
“表妹?”年轻漂亮的女士诧异地重复一遍,忽然露出一个居高临下,轻蔑而又怜悯的笑容,“噢那么真抱歉,我从未听说过有一个姓夏普的表妹——如果你需要骗钱,那么最好换个借口。玛丽勒波区的布朗家可不是只有钱没有脑子的傻蛋。”
还没等她解释,露西亚·布朗就已经关上了门,将她远远隔在门外。
诺拉正要拿出的旧怀表又重新放了回去,她在原地呆了一会儿,然后平静地走下台阶,没有选择继续澄清自己的身份。或许对她来说,承认她们的亲戚关系的她才是个傻蛋——这一家子明显就是嫌贫爱富的典范,依照那位名义上的露西亚表姐语气来看,也许她的母亲根本没有告诉她,其实她还有一个夫姓夏普的亲姐姐。
诺拉找了个人少的角落坐下来,望着灰暗的天空发呆。
真是个可怜的女人,她想。这个身体的母亲,一个地位卑微的庄园女仆,嫁给了一个破产的古董铺商人,日子过得寒酸紧巴巴,半年内都从未添置过一件新衣服,守着一堆破烂卖不出去的假古董直到死——谁又能想到她美丽的妹妹却幸运十足地嫁给了伦敦当地政府的职员,凭着略有小聪明的头脑和丈夫的私权发了一笔大财,从此跻身伦敦的上流呢?
也难怪人家完全不愿意提起这么一个平庸而又贫穷的亲戚,就像是华贵而又晶莹剔透的水晶灯上一块脏兮兮擦不掉的污渍,想起来就令人糟心。
可笑在她临终前还念念不忘这个嫁得好的亲妹妹,嘱咐她千万记得去寻求那位“漂亮又有出息”的姨母妥帖安置好她后半生的日子,却没想到人家根本就没提过有“诺拉·夏普”的存在,真是讽刺至极。
她叹了口气。穿越到200年前的英国,人生地不熟,还充斥着恶劣天气以及阶级制度就已经够倒霉了,偏偏原身家庭贫穷,性格懦弱,头脑愚蠢——单纯地想着投奔有钱的亲戚,完全没有考虑对方接受的可能性,和她的母亲一样天真到可笑。
而她一睁眼,就发现自己昏倒在前往伦敦的船只上,手里握着布朗家的地址以及一个不值钱的旧怀表。
她再次沉沉叹了口气。
身无分文,在一个陌生的城市,亲戚也不认她,下一步她究竟该怎么走?
如果是原主,如此落魄的情况之下,大概只有选择做妓或者被拐去做苦工吧?
诺拉拿出刚刚得手的镀金怀表,打开,正对上里面华生夫人温和的笑容,假模假样地感慨道,“不是我不厚道,实在是生活所迫啊生活所迫,你一定要原谅我华生夫人。”
她起身,拍拍屁股,向最近的一家典当铺走去。
到了伦敦最热闹的时段,处处可见穿着妥帖的淑女和绅士,这个身体的原主也不算太愚蠢,独自一人来到伦敦的路上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穿了一身父亲的旧衣物。她虽然比同龄女子略高,但细胳膊细腿,脸也未长开,把头发藏在帽子里后看上去就像一个发育不良的小伙子。不过经过这一路的折腾,身上的衣服已经完全不能继续穿下去,诺拉边走边思考如何再去偷一套新男装,直到路过一个阴暗的巷子拐角,她忽然听到里面传出吵吵嚷嚷的声音,似乎有人遇到麻烦了。
原本她向来不理会这种事情,但她耳尖地听到了一个略熟悉的声音,脚步一顿,站在原地思考半晌,最终还是选择倒了回去。
这是伦敦最寻常的一条长巷子,大概因为昨天下过雨的缘故,到处可见脏臭的馊水,扔掉的旧报纸被大湿孤零零地蜷缩在角落里。俩三个衣着脏乱的男人把一位体面的绅士堵在巷子中央,语气恶劣,骂骂咧咧,不时推搡年轻人的身体,一脸的不怀好意。
年轻人明显没见过如此阵势,面对几人的围堵有些不知所措,结结巴巴地说着什么,试图用道理劝退他们,但是只引得三人哈哈大笑,看样子完全不把年轻人的话放在心上。
诺拉叹口气,清了清嗓子,然后朝对方打了个招呼,“嘿!”
第2章 二
她的声音清亮在巷子里回荡,三个人下意识地回过头,就见那个一头乱蓬蓬红发,穿着脏兮兮男装的姑娘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对他们彬彬有礼地说道,“可以请你们放开我的朋友吗?”
大概是她询问的语气表情和此刻的情景太不相符,对方愣了几秒,互相对视一眼,然后猛然爆发一阵大笑,揪住年轻人衣领的地痞松开手,上下打量微笑的少女,眼中露出不怀好意,裂开嘴唇,牙齿黑黄斑驳,声音嘶哑,“嘿嘿,瞧瞧我们看到了什么,打抱不平的……一个小姑娘?”
诺拉挑了挑眉梢,完全没露出他们预料中胆怯的表情,只是撇了撇嘴,似乎很不耐,“我说,要不你们一起上,我很饿,没时间精力和你们玩这种无聊的游戏。”
这种轻蔑的态度惹怒了那群混混,他们露出恼怒的神情,看上去像是头头的人使了个眼色,他身后身材矮胖的人立刻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伸出手就要揪住她的衣领。
诺拉表情不变,在对面沾着不明灰渍干裂粗糙的手指触到她之前,忽然一脚就踢了出去,正中男人某个难言的部位,在对方痛得跳脚之前立掌成刀劈向他的脖子,一下就将男人击倒在地,捂着裤裆痛得涕泗横流,唉唉□□。
她动作完全是不符合年龄的迅速敏捷,原本正要出口阻止的年轻人立刻愣住了,满脸不可思议。剩下的两人交换了眼色,然后一起冲了上来。
“早这样多好,浪费时间。”诺拉喃喃了一句,侧身非常灵活地躲过地痞头子伸来捉她脖子的手指,屈肘借用他出手的空隙用力往旁一击,正中男人脆弱的腰间穴位,把一个接近一米九的高壮男性当场打到弯腰呼痛,几乎丧失了战斗力。她趁热打铁屈食指往前一带撞到地痞太阳穴上,对方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立刻捂着腰倒了下去,满脸痛苦。
本来要接着冲上来的人立刻顿在原地,惊慌地看着同伴接连踢到铁板倒下,他不知所措地退后一步,恐惧地望向正抬眼看过来的少女。
诺拉十指交握,指尖发出噼噼啪啪骨节响动的声音,眼眸一弯,露出最初那个彬彬有礼的微笑,“还要再来吗?”
地痞咽了咽口水,明智地选择了逃跑,完全不管地上□□的同伴,转身沿着巷子就跑得无影无踪。
诺拉失落地叹气,然后抬头,对上年轻人呆愣的脸,非常友好热情地挥手打招呼,“嗨,华生先生。”
“你怎么知道我的……”华生下意识地问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他想说的不是这个,立刻站了嘴,上下打量她,有些不可置信,又有些恍惚,“上帝啊……一个轻易打倒两个男人的淑女……”
诺拉耸耸肩,不以为意,“既然您安然无恙,那么我也应该告别了,希望下次见到您的时候会在更正式的场合。再见了,华生先生。”
她转身就走,却被身后的年轻人喊住了,回过头,疑惑地看着他。
年轻人露出一个温和安抚的微笑,“没想到是一位女士为我解围,这倒是让我又感激又羞愧。”
诺拉哦了一声,在原地等了几秒,发现对方只是面露犹豫地看着她不说话,没什么耐性地又问了一次,“还有事吗?”
华生犹豫的神色更明显,他上前一步,却正好踩到昏迷地痞的手指,对方适时地发出一声惨叫。他面色通红地收回脚,对上诺拉似笑非笑的翠绿眼眸,只觉得那双瞳孔明亮到如同火烧般,他愈发觉得尴尬,但还是发挥绅士风度地,语气不稳地问了一句,“我、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诺拉。”她回答的很干脆,饶有兴趣地看着年轻人试图抚平皱褶的衣领,最后颓然放弃,她欣赏半晌对方尴尬有趣的神态,最后轻快地开口,“你到底想说什么?先生,虽然我是流浪汉,可是我也需要吃饭,你在浪费我的时间。”
态度直接爽快,对方愣了一愣,忽然想起了什么,没什么心机地问了一句,“流浪?你,你没有住的地方?”
诺拉有些不耐烦了,依她的性格根本无需理会这样的麻烦,只不过看在她偷了他母亲怀表的份上才伸出援手,不过仅限这一次而已。她挑了挑眉梢,露出一个“你明知故问”的嗤笑表情。
年轻人尴尬地笑了笑,脸上的表情犹犹豫豫,顿了几秒后,最终还是选择问出了口,“如果你不介意……我想我可以帮得上忙……”
诺拉愣了愣,眼里的兴味更明显了,她干脆半边身体依靠在冰冷冷的墙壁上,眼眸闪亮得如同猫,“哦?”
“我的朋友刚刚为我介绍了一个合租的住处,”华生的话总是流畅了些,他眼神清澈目光温和,虽然表情还是有些不自在,“听说那里还有一间空出来的房间,我和房东说些好话,也许能让你有一个落脚的地方……”
“帮我找房子?”诺拉慢条斯理地重复,似笑非笑。华生愣了一瞬间,立刻反应过来她低下来声音里的意思,连忙解释,“不,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是一个女孩子,不应该还这么小就在外面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