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潜心里记挂着卢峰那边,不想和老爷子真的吵起来,就直入话题,冷静地说:“我没有自我约束而且道德败坏,这个罪名,我不知道是谁给我安上的,外界的普罗大众,还是爸您?既然有这个罪名,那您倒是说,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是同性恋,我喜欢男人?所以错了?”
老爷子沉着脸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别给我扯什么你喜欢男人不能和女人在一起,也别给我扯国外同性已经可以结婚了,也别扯什么你有人权。你只要想想,你作为易家子孙,易家没有哪里对不住你,你却让易家名声这个样子,你让你爸妈大哥在外面被人当面笑话,说是我易家家教的问题,没有把你教好,让你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你说你到底对不对得住你的家人。”
易潜看着他,心里很无力,说:“那您说要我怎么做?”
“你说我会要你怎么做?我看你这个样子,回家里来做事,怕是也做不出什么样子来,我已经不指望你了。不过你也别出去丢人现眼,你和你现在那个男朋友赶紧分了,找个女人好好过日子。家里不缺你们这份花用。”老爷子斩钉截铁地说。
易潜无力得无话可说,他苦笑着看着老爷子道:“那您干脆发个告示,说我不孝,把我逐出易家好了。”
“你……”老爷子被他气得眼神凌厉,很想揍他。
易潜笑着,笑得非常开怀,眼神却非常凄凉,说:“我知道,我和您说什么都没用,也许我无法理解您的苦心,您也无法明白我。我们都不要强求了,您就当没有我这个儿子好了。”
“你一直都是这样,不负责任,软弱,遇到事情就想逃避,你居然说得出这种话,好啊,你倒是去找律师来?啊!”老爷子开始时尚且压着脾气,这时候实在压不住了,手里拽过桌上的茶杯就朝易潜扔了过去,易潜由着那杯茶砸在他的头上,好在大冬天,那茶水凉得快,只有六七十度了,洒出来,溅在他的脸上和身上,虽然只是稍稍有点烫,却让易潜有种被烫到骨子里的痛苦感觉。
老爷子看他把掉在地上的茶杯捡起来,又伸手抽纸巾擦脸和衣服,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这是非暴力不合作对吧?啊!你倒是有本事说出不做易家子孙这种话了,你有什么权利说这种话,啊!你生在易家,易家有哪点对不住你了吗?是不是家里什么都要顺着你的心思,你想做什么,就由着你去做什么,这才是对得住你?”
易潜痛苦地皱着眉看着老爷子,心里就像沙漠一般荒凉,说:“爸,我在您心里是什么呢?我是一个有思想有感情有自己人生的人吗?还是我就是一个生在易家,所以就只能为易家而活的物件?我不该有任何选择权?”
老爷子正要反驳他,就看到了易潜擦干净的脸上又有了水迹,眼泪从他眼里流了出来,易潜却笑着,说:“您爱过吗?您有把我当您儿子爱过吗?还是我必须符合您的要求,您才会爱我?”
第六十七章 自尊?
“你哭什么哭,像什么样子。你就知道和个女人一样说一些情啊爱的?我看到你这个懦弱样子就心烦。”老爷子皱眉看着他,眼神却没有之前那么幽深凌厉。
“是吗,希望自己的父亲能够爱自己,是懦弱吗?是男人就不该说情说爱了?以前爷爷难道没有爱过您吗?”易潜用纸巾擦了擦脸,红着眼睛痛苦地看着他,“还是您根本就从没有爱过我呢,您根本没有爱过我,所以你也从来不关心我,我在你眼里,也不是一个有自己思想的人了,对不对?爸,我昨晚和卢峰回Z城来,一共开了近十二个小时车,刚回来连早饭都没吃,就回家来等您了。您是不是觉得我们这么做是应该的,也不关心我是不是辛苦,不关心我有没有感到难受。所以您照常开您的会,您有时间的时候,就召见我,把我当成您的任何一件公事一样来解决。我根本不是一个活生生的有感情的人对吧,我就是您跟前的一件事,和您那些任何一个不重要的为您办事的下属的区别只在于,我是您的儿子,我们有血缘关系,您不能把我炒掉,不炒掉我的原因,是因为这会影响易家的名声,对吗?”
老爷子说:“要是你不是我的儿子,我根本懒得和你说任何一句话。”
易潜抿着唇咬着牙,刚刚被擦干的眼泪又流了出来,“您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男人吗?”
老爷子盯着他,哼了一声说:“那是你从小被惯坏了,你软弱,没有担当,自己不知道负担起自己的生活和责任,居然想去依靠别的男人,你还想我说什么?”
易潜说:“是吗,所以你觉得我是同性恋丢脸,是因为觉得我喜欢男人是软弱没有担当想依靠别的男人的表现?”
“你说呢。”老爷子想到这些又开始气恼。
易潜说:“您爱过妈吗?对爷爷奶奶有过感情吗?”
老爷子是从不说爱的,所以他沉着脸没有任何回应。
“您从没有过脆弱的时候吗?从没有想过妈的温柔给过您慰藉吗?您小时候没有想过爷爷奶奶在的地方能让你有安全感吗?您没有想过回到家就会比较安心吗?”易潜喃喃地质问他。
老爷子说:“你是生在了好时候,易潜,我们那时候,家里连吃饱饭尚且困难,你爷爷被批斗的时候,没有谁同情我们,只会排斥我们,朝我们扔石头,人只有自强不息,才是正道。易潜,你总是和我说情啊爱的,我不是不理解你,但我真的不想看到你这么软弱。你没有吃过真正的苦头,所以长到二十八、九岁了,还是一团稚气,甚至觉得爱情就是一切,易潜,不是我不理解你,是你这样子,谁看着都觉得幼稚,不靠谱。”
易潜怔怔地看着他,说:“我不可能再把您的那些受苦经历经历一遍,现在时代不一样了,您自己也明白。但我真的没有办法和女人在一起,除非我一辈子都不过性生活,当然,我出家当和尚也可以,但是这样我就对不住卢峰了,我已经答应无论遇到什么事,我都会和他在一起。君子一诺,重于泰山,再说,我不想让他痛苦。爸,我知道我没有权利和您争执,我也说不服您,但是我真的求您了……”
易潜起身走到一边突然就跪下了,狠狠给老爷子磕头,“我求您了,不要把我定位在那么幼稚的位置上,我已经二十八、九岁,我想和卢峰好好在一起过日子,我们会一直走下去的,真的。我实在达不到您对我的要求,但我会好好做人的,除了想和卢峰在一起,您好好想想,我真的有那么糟糕吗?我做不到像您和大哥那么优秀,但我真的有好好做人……”
老爷子被他这行为弄得不知所措,又恼怒他的冥顽不宁和死不悔改,又因为他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而心疼,但他坐在那里,面色深沉,一时间一言不发。
在老爷子朝他发火不是,由着他也不是的时候,房门突然被推开了,易妈妈站在门口,见到房里的情况,一脸担忧和愁苦地看着老爷子。
书房门是厚重的红木门,要是门不打开,外面听不到里面的声音,不过里面也照样难以听到外面的动静。
无论易洲说什么,他甚至可以把卢峰贬低到尘埃里,他可以说他卢峰没有任何地方配得上易潜,但卢峰不可能因此就为了自己的自尊心而生出怨愤和退缩的心思。
他想到易潜说,他们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能变心的话,虽然人心绝不是因为承诺就真的不会变的,但不管是否有承诺,他都不可能辜负易潜。
他抬起头来,看着易洲,脸上露出了一些笑容,说:“大哥,我知道以我现在的状况,说什么都像没有诚意,不过,我不可能辜负易潜,只要他需要我,我都在这里,除非他不需要我了。”
卢峰一直都很镇定沉稳,身上有一股不卑不亢的坚毅平和的气质,眼神干净澄明又明亮坚定,除了出身过分差外,其实即使是易洲这种看过了很多很多人的掌权者,他也不得不承认卢峰是一个真的很优秀的人。
甚至可以说,也许正是因为他出身于底层,又有这种长相上的优势,还受过那么多打击,还能有这份优秀,才更加难能可贵。
当然,要是这种人最后有什么坏心思,也最是防不胜防的。
易洲冷笑着说:“你现在这话说得好听,以后你可能一直会活在被易潜包养的言论当中,还有可能会有人在你身后说你靠男色上位,或者说你取得的任何成就都是依靠易家,你得到的一切,都是靠易潜而来,你难道一点自尊心也没有,这些话都忍得下吗?”
卢峰现在敢肯定,易洲是真的故意在刁难他,或者说是在考验他呢。
卢峰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人处在最糟糕的境遇时,只要能够活下去就要费尽心力,根本没有精神去在意别人的闲言碎语。在人类生存环境最糟糕的时候,那时候可是为了一只果子就能够付出生命的代价,在生存跟前,人只是一只动物,自尊又算什么,所以那些非常贫穷的地方,人们的生命里根本没有“自尊”这个词语;而在易洲这个层次,他有钱有势,所以他能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说卢峰和易潜在一起只是因为易潜的好相貌好性格有钱有势的家世而没有感情,或者即使他有感情,但他的感情沾染上了这些后便也不纯粹不是真的,而卢峰他并没有办法反驳易洲,所以易洲说什么是什么,他给卢峰“自尊”,卢峰就有,他不给,卢峰便没有。
卢峰想,易洲定义的这个“自尊”,只是别人心里的,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的“自尊”而已。
而他难道要为了这个东西,去伤害易潜吗?
易洲以为卢峰会生气,没想到卢峰垂着眼沉默了一阵后,突然说:“我的自尊是我的,不是别人给的,他们爱说什么我怎么能够控制。易潜那么好,我不想他受任何苦。要是我是那种因为别人这种话,就会产生负面情绪,还将自己这份懦弱迁怒喜欢的人的那种人,那我自己就不会想留在易潜身边了,我真的配不上。”
易洲想易潜是真有几分眼力的,要是卢峰这些话都是做戏的话,那世上可能已经没有真实了;或者他能想到这些来做戏,那他非是全身心地有过喜欢易潜的心后,才能真有这种体会,那易潜也真是没有办法了。
再说,卢峰以后真做对不起易潜的事,易家不用费力就能摁死他,所以对卢峰的考验也就到此结束了。
易洲简直想站起身来过去和卢峰握个手,说一句:为了考验你,我也真是坏人当到了底。
不过他只是面色深沉地拍了一下沙发扶手,说:“你这些话,我都记住了,也希望你自己也能记住。如果你以后真的对不住易潜,你也不要怪我仗势欺人报复你。”
卢峰惊讶地看着他,随即就笑了起来,眼睛明亮,酒窝显露,“大哥,谢谢您。时间可以证明一切。”
易洲站起了身,没有应他,但走过来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胳膊,然后往书房外走了,说:“走吧,也不知道易潜在做什么,老爷子回来没有?”
卢峰喜不自胜,他真想去抱住易潜亲一口,告诉他,大哥并不反对他们在一起。
易洲的书房和老爷子的上,隔着一个茶室,易洲一出书房门,就看到了易妈妈站在老爷子的书房门口,她微微蹙着眉,眼神悲伤,身形和神色都显出柔弱。
易洲走过去,轻声问道:“爸回来了?”
易妈妈看了他一眼,又看了卢峰一眼,卢峰有点紧张地叫她:“伯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