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念正在院中的木桌前坐着,看见无迹赶回来也不惊讶,慢慢递上一杯澄黄香叶:“先喝口茶。”
无迹根本没有伸手接,她盯着他:“‘屠狮会’是什么意思?”刚刚那群小和尚在议论此事,这无疑令她脸色有些难看,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他还答应了她不会让义父有性命之忧,怎么今日就要举办什么屠狮会?
空念将杯盏轻轻放下,面对她的质问依旧面色淡然:“空智师兄今日来找过我,这是我提议的。”
“你!”无迹骤然握紧拳头,她咬着牙,怒意刚刚溢出就被理智压了下去:不对,空念不会骗自己,这必定有隐情。
她冷静出声:“为什么?”
那双华光澹澹的眼朝她看来,眉眼间是舒展的欣慰,似乎对少女克制住脾气的举动十分满意:“为了给圆真一个下手的机会,也为了救下谢逊。”
无迹听他这么说,忍不住纳闷:“何出此言?”
“圆真私下的筹备无人知晓,又挟持了方丈,论手笔绝不可能是普通反叛,势必要找个机会动手,如今谢逊自投罗网,‘屠狮会’的由头对他来说便是东风一股。”
“而谢逊与少林之间纠葛颇深,又有圆真多年挑拨,若要在诸位长老手中活下来,只能借他揪出更大的少林罪人。”
“所以这屠狮会,非办不可。”
“可屠狮会宣召武林众人前来,人多势杂,若是义父......”无迹面有难色,毕竟谢逊这些年招恶颇多,除了少林更与有其他不少门派有恩怨纠葛,其余人要是联合动手,自己分身乏术。
“不必担心。”空念摇摇头,垂眸看着桌上的粗陶杯盏,古朴的褐色在他晶莹指尖中愈发显得脱俗遗世,“如今动乱,其余门派即使有心前来也难以赶到,更何况,圆真不会让他们来的。”
“为何?”人多不是更好行事吗?
空念眉目凝顿,继而才若无其事的波动了下:“不少元军聚在嵩山地界,恐有异;圆真投鼠忌器,不敢擅动。”
这无迹就更不懂了,圆真做他的乱,跟元军有什么关系?
刚想开口,就听见他继续说了下去:“圆真与元朝之前就有所牵连,可如今看来更像是背叛。”
少女一顿,忽然想到光明右使范遥当初就是为了向成昆报仇才隐藏在汝阳王府的,所以圆真之前确实是在为元朝做事。
但背叛?难道成昆与汝阳王决裂了么?无迹暗中皱了下眉。
二月二,龙抬头,亦是少林屠狮会。
只是少林似乎并不打算借此大肆宣扬,只说要诸位同来见证恶人谢逊之死,除了金毛狮王的噱头,也没别的什么名头吸引人的。
是以除了与谢逊有过血海深仇的门派,其余赶往少林的武学门派也不甚多。
六大门派只有峨嵋与华山两派如约而至,点苍居南、崆峒在西,相距甚远不便赶来,而昆仑也是借口事务繁多无法赶到,至于武当,本就与少林在数十年前因为谢逊纷争不断,如今这屠狮会自然避而不至。
无迹这几日在房中呆的有些心焦,眼睁睁看着少林寺中的人越来越多,屠狮会越来越近,心头不安加重。
空念相较于她显得愈发气定神闲,每日礼佛,闲了坐在院中泡茶品茗,煞是淡然。
“叩叩——”院子外的木门被敲响,慧灵的声音传进来,“师叔祖,空智师叔祖与圆真师伯正在达摩院等候师叔祖前去商讨屠狮会事宜。”
无迹连忙看着他,但空念则是不慌不忙将手里的经书放下,对着门外:“我说了,诸事不管,日后不必再来。”
小和尚在门口纠结犹豫了半晌,才低落的应了声退下。
少女蹭到他身边,小声抗议:“那你要如何揪出圆真?”
空念眼帘微动,阳光下愈发剔透华秀的眼眸凝在她身上,娓娓道来:“诸事不管才更令人卸下心防。”
一听这话无迹便知道他早有准备,立刻蹲下仰头看着他,眼睛有些亮闪闪的:“你要怎么做?又需要我做什么?”
空念看着她十分迫不及待的模样,忍不住低眉一笑,漾起的风华比释迦拈花更令人心动。
“你不是命人暗中救出方丈了么?在此处呆着便好。”他声音比无边春光更和煦。
无迹有些失望的收回目光,她令厚土旗将方丈从地道中救出,但又怕打草惊蛇,所以特地令他们等到屠狮会当日再行动。
但不得不说空念是真的信任她,一般人要是知道明教在自家门派底下挖洞早就与她不共戴天了,他倒好,直接默许。
幸好自己没什么野心,要是真的想一统江湖,这少林怕早就成为了自己的囊中之物,想到空智叫她教主的模样,无迹硬生生打了个寒战。
“在想什么?”似乎察觉到少女的走神,空念轻轻伸出一指,将被风吹乱的鬓发轻轻勾开,别到少女耳后。
无迹立刻反射性摇头,没想到脸颊蹭上他尚未离开的指尖。
少女柔软的粉腮与僧人修长的指腹轻轻摩擦,春风和煦,香樟叶生,天地俱净,目光久凝。
等到脸上泛起热意,无迹才发现二人的动作属实暧昧,她正蹲在他膝边仰头而望,而空念亦是垂眸回视,虽然除了目光并未纠缠,但任何人只一眼便可看出,她与他之间绝非清白。
少女不自在的收回眼神,有些慌张的站起身,退到他身后叁步远的位置:“明日我在暗处,你不必管我。”
空念缓缓收回僵在空中的指尖,神色淡淡看着面前的香叶茶,没有开口。
这一夜,无人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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