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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仅存的一封挂号信,还让王志刚看到了。“按这么算,那就是还得再给她176斤细粮,330斤粗粮的粮票。”
    邮政所职工一个月也就三十斤粗粮的供给,陆小玉去哪儿给变出这么多粮票来?卫孟喜这女人可真够狠的,宰了一大笔钱不够,还得把她抽筋剥皮吸血才算。
    “这,这……”
    王志刚把眼皮一撩,“怎么,兑不了?”
    瘦叽叽的卫孟喜站在胖乎乎的陆小玉跟前,就是鲜明的对比,更别说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那个肚子……全他娘是饿的。
    “没,没问题,只是粮……粮票一时半会儿怕找不到这么多……”陆小玉急得脸都白了。
    这么多好东西自然是都进了陆老头一家的肚子,她一口没吃上却要当替罪羊,你就说吧,世上还有这种倒霉事?她简直比窦娥还冤呐!
    根宝适时的,摸着瘪瘪的肚子,“我们好饿。”
    “弟不怕,咱们拿到爸爸寄回来的粮票就能吃饱啦。”根花很懂事地说,一点也不像只有四岁的孩子。
    得吧,有这俩神助攻,王志刚和刘红军二话不说就让陆小玉先找粮票,今儿至少得先兑一半,剩下一半限邮政所在一个礼拜之内送到陆家去。这年头社会变化太快,难免有打饥荒的时候,偶尔存在拆东墙补西墙的问题,只要大面上过得去,上头也都睁只眼闭只眼。
    拿到钱,卫孟喜的心落下一半,剩下一半还挂小呦呦身上。
    王志刚几人见她一脸苦色,又详细的了解了她的家庭情况,重点当然是卫红和小呦呦遭受的虐待,刘红军恨得牙痒痒。
    在石兰省重男轻女不算稀罕事,可连四岁的孩子都下得了狠手的,那就不是人了。“卫孟喜同志,情况我们记下来了,有啥困难你只管跟王常委说,他会给你们做主。”
    但卫孟喜还有一桩大事,知道现在还不是讨说法的最佳时机,“刘主任您看,孩子的病……”
    刘红军忙叫武装专干开来公社唯一一辆手摇式拖拉机。
    四个大孩子争先恐后爬上铁家伙,由刘红军在后车兜照看,卫孟喜坐副驾驶,小呦呦依然怯生生的躲在妈妈怀里,偶尔像只小松鼠似的探头出来瞄一眼,见开拖拉机的叔叔没有瞪她,这才小心翼翼地打量周围。
    卫孟喜心里实在是不是滋味,以前她只觉着四个孩子学坏是毫无缘由的,可现在看来,孩子们究竟受了多少委屈才跌跌撞撞长大,她并不知道。
    “mua——”
    “妈——妈。”
    “mua——”
    卫孟喜平时是个闷葫芦,只会在生产田里当老黄牛,还真没机会好好教孩子说话,这不,都快周岁了还不会叫妈妈。
    不过,等到县医院,刘红军的小姑子胡大夫看了,又说大人没好好教说话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严重的营养不良,生长发育迟缓,导致语言中枢跟不上同龄孩子,这才是根本原因。
    “需要给开点儿啥检查不?”卫孟喜有点不太放心,光靠把脉搓手指尖就行吗?会不会内在器官有啥问题?
    胡大夫笑了,“这么小的孩子检查也是遭罪,先开两盒肥儿丸回去吃着,这病根子是脾虚,营养既要跟上,又要少量多次,别一口气把孩子撑坏。”
    卫孟喜这才放心,又叫四个大的上来,请她帮忙看看,要不要也开点药。
    “好着呢,啥都不缺,就缺……”
    “心眼儿!”大聪明抢答。
    整个诊室的大人都被他逗乐了,卫孟喜扶额:“……”
    刘红军因为下午还有事,就先坐拖拉机回公社了,卫孟喜带着孩子们,直奔县国营食堂每人要了一碗水饺。
    这年头其实已经有私营业主了,但上头文件精神晦涩难懂,外头社会变化又太快,给这个穷乡僻壤的冲击太大,做小生意到底是投机倒把,还是合法合理?这谁也不敢保证,所以店铺还是以国营、集体的为主。
    “妈这饺子可真大!”
    “还能看见肉哩!”皮薄馅儿大,透过晶莹剔透的饺子皮似乎能看见淡粉色的肉,能不香吗?
    卫孟喜这一趟,不仅抢回了500块钱,还拿到了一百来斤的粮票,反正她也不指望能把所有粮票一次性抢回来,穷寇莫追,万一让陆小玉狗急跳墙抖落出来,公社领导以家庭矛盾为由把她推诿回陆家,那她连这点钱都保不住。
    有钱有粮票,那自然是要吃个够的,再跟大师傅说两句好话,另外出两角钱,请他帮小呦呦蒸个蛋羹,滴上两滴香油,吃得小丫头直嗦舌头。
    嘴巴不利索,就只会急切的“呲溜”,脸颊鼓鼓的,红嘟嘟的小嘴油漉漉的。
    “妈,我妹真高兴,以后咱要能天天下馆子就好咯。”
    “要是再给我妹买一件四姑那样的花裙子小皮鞋,我妹肯定更高兴,对吧呦呦?”四姑每个礼拜回村,那都是整个菜花沟的风云人物。
    小呦呦张着手“啊啊”叫,这可把卫红乐得,挤过来抱着卫孟喜的手臂晃,“妈你听见没?我妹也喜欢花裙……”
    “我看是你想要吧。”因为高兴,卫孟喜也不忍说她,只是摸了摸她耳朵,“乖,这些东西以后都会有的,咱们家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啥?”
    “看病!”根花根宝齐声说。这对花棒,一直默不作声的用筷子头蘸着饺子汤,给妹妹舔吧呢。
    卫孟喜点点头,“第一是看病,无论是你们妹妹的病,还是你们的病。”就没一个健康的。
    她顿了顿,“第二是吃饱肚子。”
    “等这两个问题都解决了,咱再考虑买漂亮的裙子皮鞋,再考虑上学,考大学的事,好不好?”
    孩子们眼睛一亮,“像四姑五叔一样吗?”
    他们是整个老陆家的荣光。pua高手陆老太坚决将双标奉行到底,自个儿生的那就是再穷也不能穷孩子,必须送城里上高中;孙子辈的,嘴上说着喜欢带把儿的大金孙,实际老大家那几个都快十岁了,还不让上学呢。
    “当然,以后谁要是敢不上大学我打断谁的腿。”
    上辈子的根花根宝,明明学习成绩很好,不知怎么着一个忙早恋,一个闹着要参加煤矿招工,高考前缺了临门一脚,导致最后一个只能靠丈夫婆家养活,一个在矿上当农轮工,最后根花被小三打上门喝农药自杀了,根宝则得了尘肺病。
    重活一次,卫孟喜不仅要让自己活得漂亮,孩子们也必须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第7章
    吃完饺子,把钱和粮票藏到一个安全地方,身上留下十块零钱和几张小额粮票,卫孟喜就带着孩子们赶在样板戏结束之前回到村里。
    为防孩子们口风不紧被人套话,钱和票她都是悄悄藏的,就连数额也是骗他们的……毕竟,现在的他们,还是一群四岁的小不点儿,就是拿着大团结骗他们说是一毛钱,他们也会相信。
    良心有一丢丢痛的卫孟喜,还要教他们,万一村里人问今儿怎么没看见他们去看戏,他们应该咋说,顺便再把样板戏白毛女的故事梗概讲了一遍,以防露馅儿。
    同时,她也得计划一下接下来怎么办。
    这辈子卫孟喜虽然对陆广全没感情,很想做个单亲妈妈,但平心而论,他人品不错,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品正直的人死去,她也做不到。所以,她要想办法阻止悲剧的发生。
    她已经悄悄给他写了一封信,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一个月后就能收到回信。这是计划a,如果他不信她的劝告,卫孟喜只能启动计划b了……
    接下来几天,她都一直等着陆小玉来“兴师问罪”,却风平浪静。
    当然,公社领导和王志刚也没来,陆家人暂时还不知道钱已经被取光的事。
    卫孟喜从不打无准备的仗,东窗事发的应对办法她已经准备好了,所以就先静观其变,该上工就上工,就当兜着闺女去放风。
    大队领导看她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还带着个奶娃娃,分工的时候都会特意给她分点轻松的工作,譬如拔豆子。
    苞谷底下的土沟里,插空种着不少红饭豆,生长周期短,豆荚已经半干了,里头的豆子又红又饱满,连根拔起后晒干,豆子表面光滑,色泽红润,算是朝阳公社一张漂亮的名片。
    苞谷杆儿比人还高,枝繁叶茂,趁人不注意,卫孟喜找个阴凉地儿坐着,手里有下没下的拔着豆子,开始了一天的摸鱼之旅。
    现在这双手是做惯了农活的,揪住土皮上的豆根用力一旋,一束豆枝就连根拔起了。然而,摸鱼大师干活肯定是手不停,但干三分钟歇十分钟的频率。
    卫孟喜本是个实干家,也耐不住吃不饱,身上又没力气,真卖力干活她能直接累晕过去。七月份的苞谷杆儿已经背上了半大的苞谷棒子,红红的樱须就像它们的头发,一股清香扑鼻而来。
    当然,对于树下摸鱼的卫孟喜来说,就没那么舒服了。苞谷地的蚊虫是最多的,因为施肥的原因,还沤出许多大花蚊,咬一口就是一个大包。
    “小卫同志你快出去吧,这么多花蚊,孩子哪里耐得住哟?”说话的是二蛋妈,是村里少有的外姓人。
    菜花沟百分之八九十的人家都姓陆,外姓人在这儿没啥话语权,但几天下来,卫孟喜发现她不像别的社员会偷奸耍滑,只是不爱掺和妇女们的八卦。
    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她虽不掺和八卦,但耐不住别人会八卦她。卫孟喜隐约听说她前不久上县一中参加高考,村里人笑了半个月,都说她一初中毕业生也想考大学,真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但卫孟喜最钦佩的就是读书人,心里颇有好感,笑着说:“没事儿,我用衣服罩着呢。”
    倒不是她粗心,而是她发现,她的宝贝闺女压根,一点儿也不招蚊子!
    拔豆子三天了,她被咬得一身包,小呦呦却还光滑滑的,仿佛身上自带一层防蚊罩……可小孩细皮嫩肉,蚊子不爱吗?
    卫孟喜心里有疑惑,只推说是用衣服给她罩着。
    恰好,小呦呦嫌闷,刚把妈妈的衣服掀开一个角,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就跟二蛋妈撞上。
    女人愣了愣,由衷地赞叹,“你娃可真好看。”
    “都说你是咱们朝阳公社最漂亮的女同志,但我看你娃以后比你还漂亮。”
    其实还是那个青黑的小卤蛋,但哪个妈妈不喜欢听这话呢?卫孟喜嘴里说着“哪里哪里”,心里早乐开花啦!
    俩人有句没句的聊着,渐渐的挪到了地梗边,这块苞谷地在水库边,水库里的凉风吹进苞谷地里,卫孟喜舒服得直想叹气。
    她后来有钱以后,也很怀念自给自足的庄稼人生活,在别墅院里种过苞谷大豆和青菜,但那是闲暇之余的消遣,跟现在以种地为生完全不一样——这是真累啊!
    正想着,忽然胸前的小呦呦“咿呀”叫起来。
    “咋,肚肚饿啦?”
    “咿呀!”
    二蛋妈往四下里一看,“附近没人,我给你看着,给娃喂口奶吧。”
    卫孟喜刚想说她就是想喂也没粮啊,忽然小呦呦更兴奋了,直接“啊啊”叫着,两只小瘦腿儿都快蹬她肚子上了。
    她觉着,孩子不是饿,应该是看见啥了。
    于是,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也没啥啊,那里是水库,有水呢,咱们不过去,啊。”
    “啊啊!”
    闺女从没这么固执过,卫孟喜想要往回走的脚干脆转个向,那就去看看吧,只要帮她确认没啥,小丫头就不会闹了。
    坝塘很大,是附近三四个生产大队的公用水源,因为地形地势的关系,这是方圆十里内唯一一个能蓄起水的地方。水少人多,还就在菜花沟的地盘上,这几年来为争水打过不少架,最严重的一次都出人命了。
    最后是其它几个大队写联名信按手印,去公社讨说法,公社给菜花沟大队做了四五次思想工作,并承诺其它几个大队各补偿二十亩生产田,这座坝塘才变成公用的。
    在石兰省这样的大西部山区,水源是决定农民能不能吃饱肚子的关键因素。
    可小呦呦似乎是不满意妈妈只顾着看水,“啊啊!”
    急得哟,手脚并用。
    卫孟喜再次顺着手指一看,似乎是不大相信自己眼睛,忙往水边走了两步,确定自己没看错。水边一溜沙石子上,居然是两条青白色的大鱼!
    银光闪闪的肚皮,青黑色的鱼背,腮帮微弱的张着,似乎是在大口喘气。
    说时迟那时快,卫孟喜一个健步跳下去,手指抠住鱼腮就往地里扔——大青鱼可真肥真大啊,一条至少有两三斤!
    尾随而来的二蛋妈也傻眼了,“这真是鱼?”
    倒不是她不认识鱼,而是这坝塘里居然还能有这么大的鱼,谁见了都会奇怪。这个年头吃不饱的人那么多,一茬又一茬的往山上跑,往水里钻,就想弄个野味儿或者鱼啊虾啥的打牙祭,几乎每天都有人来“搜刮”一圈,这么大的漏网之鱼,你能信?
    她咽了口唾沫,赶紧转身帮她望风,“大兰子你先找个地方藏起来,我今儿啥都没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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