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家耳闻你与国师曾常年在外游历,如今入宫,希望你能多将民间见闻告知皇帝,皇帝自小长在皇宫,不知民间疾苦。徐荧真轻轻尝了口侍女奉上的茶,第一次抬眼看向尹崇月,想必这也是国师如此栽培你的心血之处。
尹崇月顺口就要和之前的答话一样说出啊是是是啊对对对,可她脑子是极快的,觉得这话古怪,皇帝提醒她小心太后,难不成就是小心这种看似提点,实则摸不着头脑的话。
只一转念,她便有了注意,脱口而出说道:回太后,臣妾入宫前最后一次与师父游方,只见四海已显承平之象,百姓渐享安居之乐,皇上冲龄践祚已有这样的作为,臣妾怕是不如皇帝更懂民间之事。
贵妃谈吐有物,看来学问很好,不知读过什么书,有学过什么课业?
徐荧真的目光没有再移开,尹崇月抬头便对上她韵致天成轮廓柔和的眼眸。
臣妾自幼跟师父修行,以《道德经》开蒙,后来又学了《老子》、《庄子》、《列子》,日常陪师父读得最多的还是《太上十三经》、《阴符经》和《太平经》。尹崇月说罢嘿嘿一笑,像是不好意思,但又显得十分坦率补充说道,但臣妾最爱读的是《南华经》,里面多是故事更有趣一点。
这些都是有大智慧的学问。
与太后一样,师父也是这样说的。尹崇月看不出徐荧真是不是满意这个答案,她只觉得很紧绷,上次说谎还是七八年前骗师父自己一直在房里研读,实际上却是跑下山偷吃娘亲买给她的尚榕坊招牌荼蘼杏果糕。
但师父,确实不是这样说的。
徐荧真并不点头,她的肢体动作极少,如今眼神都像凝固在尹崇月身上。《南华经》,哀家也很喜欢。贵妃,除此之外,其实你与哀家其实还有一个共通之处。她语气轻缓却顿挫,字字清冽,徐徐说道,哀家与先皇的姻缘,也是国师经算钦点。
这是尹崇月第一次见徐荧真徐太后露出笑容,融冰化雪,尽态极妍。
但她却吓出了半身冷汗。
不会吧难道太后是觉得这活寡的罪魁是师父?所以才这么磋磨我报复?但我也是受害者啊!我自打娘胎里就是媒妁之言的受害者了啊!尹崇月心里哀嚎,脸上还是新嫁娘般羞涩的笑,可她自己都感觉到了一丝僵硬。
太难演了!
太后还在微笑。平心而论,尹崇月觉得徐荧真真的很美,她是自己见过最漂亮的女人。最细腻工笔雕琢的美人图上的美人都输她一筹精致眉眼、润唇粉腮,最难得的是她的美一丁点都不流俗,反而却端庄矜贵落落大方,很有派头气势,好像万人顶礼膜拜她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她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时候说确实会不会被当做挑衅和火上浇油?那如果说不是,岂不是不敬先皇?
恭迎御驾!
就在她最焦头烂额的时候,一声高音刺破尴尬的沉寂。
薛公公女扮男装的假高音真的犹如天籁,萧恪信步走进宁寿宫正殿的步履也仿佛一下下迈进尹崇月的心坎。
这嫁个姐妹不比嫁个男人靠得住?
尹崇月感激得快要落泪,一双眼睛止不住朝皇帝看,满目都是感动。
萧恪踏进正殿没去看尹崇月,但余光见她一直站着就知道自己来对了。
徐荧真这人也太混账,好歹是自己新迎入宫的漂亮妃子,作为太后不慈祥一下也就算了,让人一直站着是怎么回事?
但他行礼和问安时都还是挂着好似春风君子一般的融融笑意,看不出半点不满。
有皇帝的加入,谈话就轻松多了,萧恪和徐荧真打交道这么多年,尹崇月看在眼里,只感觉这俩人不太对付,说话都客客气气的,但又太客气了,按理说自己亲爹娶了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小老婆确实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喜事,但这俩人的氛围着实比这一层还多点微妙,她自己入宫时日尚浅,也不够了解个中形势,还是多观察,少说话,只等晚上皇上给自己解惑。
但她也发现,萧恪说话当真是滴水不漏,说了比没说还要密实,她倒也不觉得自己是嘴笨的人,可是和萧恪一比,还是差点火候。尹崇月对自己这位少女天子枕边人不禁多了点崇拜。
最后,萧恪很有礼貌的表示,该和爱妃离开,不打扰太后休息了,徐荧真倒也没说什么,表示以后欢迎贵妃天天来请安,她终于不用寂寞了,尹崇月用得体且恭顺的笑容掩饰正在嚎叫救命的内心,跟在萧恪身后,像个真正的后妃,离开宁寿宫。
行至殿外,御苑甬道被精心打理的繁枝茂叶遮盖,仪仗在二人身后迤逦,却是五步开外,估计着这些人大概听不到自己讲话,尹崇月才打算开口,但话没说出,却被一脸春风和煦但毫无笑意的萧恪抢先。
有什么话回去再说,朕还要去天章殿例行议政,那里还晾着一堆大臣。
不知怎么,尹崇月心下一暖,脱口而出:这么说皇上是抛下政事来救我啦!她以为萧恪是忙完了才来伸出援手,没想到居然是把营救自己放在第一位,可见别人没夸这位皇帝夸得是太对,这是打着灯笼没处找的天纵英才明君。